作者：利维坦
这让李山泽的脑门隐隐作痛。
“那么，你究竟是怎么用逆向的东方主义来避开了这次思维过滤的巫术的呢？”
咱们还是说点实际的事吧……
“你看，你其实已经明白这一点了。”塞勒斯·莫顿微笑道，“东方主义揭示的是：认知即权力。西方对东方的每一次‘发现’都是对自身主体性的再确认。”
李山泽尽量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哲学名词，尝试着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岔开你的话题，就是打破这种认知霸权？”
莫顿点点头：“原理上来说，是这样的。”
“我倒置了东方主义的‘解释者-被解释者’的模型。开始尝试用东方人的视角来解释西方历史。”
“比如说，莫顿这个姓，其实祖上是五个少数民族暴乱之后从中原一路向西逃难的世家传下来的，本姓王……”
等等，你先给我等一会。
莫顿这弯拐的太急，差点把李山泽的腰闪了。
你这个典型红毛凯尔特，祖上八百辈子都呆在英伦三岛，怎么就攀上王姓的亲戚了？
而且这个“五个少数民族暴乱”，你是想说五胡乱华吧？
这他妈的是伪史论啊！
果然，莫顿继续说道：“说起这个西方的地理大发现，其实航海和占星技术都是来自一个名为‘光明’的朝代的‘永远快乐的百科全书’——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啊。”
啊，啊，果然来了。属于伪史论者的《创世纪》，永乐大典。
能把《永乐大典》翻译成永远快乐的百科全书，多少也是个人才。
一个纯血红发苏格兰人，用东方的伪史论来对抗西方巫师的洗脑巫术？还他妈的成了？
李山泽觉得自己的表情管理已经在失控的边缘了。
“你真的相信那些东西？西方连历法都是从《永乐大典》中偷来的？”
莫顿笑道：“不，你还是没理解这其中的重点。”
“相信与否并不重要，是否真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模型里，东方是解释者，西方才是被解释者。”
“重要的是这个思维方式。东方主义范式的颠倒，让我摆脱了这场波及全球60%以上人口的意识操作。”
莫顿的说法让李山泽感到好接受了一点。
李山泽实在是难以接受“伪史论”是抵抗“西方认知霸权”的有效工具这个结论。
在李山泽看来，这是用谎言对抗谎言，只会遮蔽历史的真相。
不得不说，李山泽这就是东方绩效主义的缺陷所在了——认死理，更看重客观事实。
不像美利坚与印度的赢学，因信称赢，因为赢所以赢。
哪怕飞机被人打得满地找牙，还是大张旗鼓的大操大办，全国欢庆十天——哪怕输了也是赢了。
或许是看穿了李山泽的想法，莫顿叹了口气，解释道：“也许你会说，这是用虚假对抗虚假，但是我只要能对抗强加于我的虚假就好了。霸占解释权宣传虚假的人，本身也不在意真相。”
“这件事的核心在于，争夺解释权。只要你成功夺取了解释权，那你就可以自由地选择用真实去对抗虚假，或者选择用虚假去对抗虚假。”
说到这里，莫顿用一种古怪的语气向李山泽问道：“西方人甚至将你的整个国家和民族都污名化成食人魔，并屏蔽在‘文明世界’之外了，你还迂腐地想要跟西方人讲事实吗？”
“你历尽千辛万苦来到美利坚，难道不是想要为你的国家拿回应有的地位吗？”
很显然，莫顿将李山泽当成是什么远渡重洋潜入美国的特工了。
李山泽倒是很欣慰的从莫顿的这番话推测出，这个世界的中国发展的似乎还不错。
不然，莫顿也不会用“拿回应有的地位”这种词。
想到这里，李山泽露出了笑容，他摇摇头，回答道：“不，我并不在乎西方人的感受。”
“我只是认为，建立在虚假和谎言之上的帝国，就像是根基建立在砂砾之上的城堡一样，根本经不起历史的考验，操弄谎言总会遭到反噬的。”
莫顿感叹道：“你这番话说的老气横秋，倒像是个活了几百岁的长生种，根本不像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真可惜，现在西方已经出不了你这样的年轻人啦。”
李山泽觉得这个巫师未免也有点太自恨了，动不动就是西方衰败落后、腐朽无救。
活脱脱的一副“我看这大清迟早要完”的嘴脸。
但是面对这种自恨，李山泽作为外人又不好说些什么。
叹息结束之后，莫顿又抬起头，对李山泽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想过，我们联手，一起破坏这道巫师们构建的认知天幕？”
你这邀请未免有点太突兀了吧？我们也是晚上刚刚见过第一面，你就邀请人干这种大事？
这跟亚历克斯·德拉蒙德突发奇想的邀请我参与谋杀凯特有什么区别？
李山泽皱起眉头，警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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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 试探
看来，这莫顿是真把我当成“来自东方的卧底”了？
他是真的反西方，还是想要反向的向这个世纪的中国进行渗透？
他是故意做出一副反东方主义反殖民叙事的模样以投“东方间谍”所好，还是真心这么想？
由于掌握的信息仍然太少，李山泽难以作出判断。
不过李山泽认为与这个巫师勾兑一番倒也没什么坏处。
一来，这个巫师知道许多内幕，可以从他那里弄到不少信息。
二来么，就算莫顿真想要反向渗透，李山泽可比莫顿还不清楚这个世界的中国究竟是怎样的呢。想从李山泽身上弄出情报来怕是完全打错了算盘。
因此，李山泽倒也没有急于拒绝他的提议，而是做出一副犹豫的模样，像是难以下定决心。
“你为什么反西方？你不是个血统纯正的苏格兰凯尔特人吗？”李山泽主动发问道，像极了考察合作伙伴的口吻。
“是啊，我是个高地凯尔特人。”莫顿点了点头。
“这正是问题所在，我又不是盎格鲁-撒克逊人，更不是犹太人，不是他们西方的‘自己人’。那我为什么要站在他们一边呢？”塞勒斯·莫顿理所当然地说道。
“要知道，东方主义不但可以扩展到马格里布，也同样适用于爱尔兰和苏格兰。”
一个凯尔特人说自己反“西方”，总显得格外乖张滑稽，毫不可靠。
但是当他以爱尔兰为例子反抗大缺大德的英帝国，一下子就变得格外有说服力了。
“盎撒犹太对其他民族的系统性污名化可不仅仅是你的国家。”
“就拿亚瑟王来说吧，他的原型是中世纪抗击维京人入侵的凯尔特领主，是凯尔特人的英雄。”
“他不但经受了盎撒人的文化挪用，到了现代，甚至更进一步的被污名化。”
“前些年美国有个网络游戏叫魔兽世界，里面塑造了一个弑父的反派阿尔萨斯（Arthas），这个名字显而易见地来自于Arthur。”
怎么这还有魔兽世界的事呢？这也太牵强附会了吧？
李山泽听的直呲牙。
似乎看出了李山泽的不以为然，塞勒斯继续补充说道：“他在邪恶的巫师的蛊惑之下，拔出了一把邪恶的剑，成为了邪恶的亡灵的王者。”
“这很显然是把梅林、石中剑和亚瑟王的故事原封不动的照搬，并且污名化、邪恶化了。”
这说的似乎有点道理了，不过还是失之牵强啊……
李山泽微微颔首。
“更直接地例子，阿尔萨斯在剧情中还杀死了一个名为乌瑟尔（Uther）的圣骑士！这个名字与亚瑟王的父亲尤瑟王（King Uther）一模一样！”
“你是不是最开始听到我的指责觉得不以为然？这就对了！盎撒人最擅长的就是这种潜移默化的污名化！”
“最初你只觉得这是一件小事！但是随着这个游戏火遍全球！凯尔特人传说中的英雄在不知不觉中就在所有人的印象中潜移默化地变成了弑父小人！”
说到这里，莫顿简直痛心疾首。
李山泽一想到阿尔萨斯在前世中文互联网上确实是以带孝子的身份为人所熟知，不由得点了点头，觉得塞勒斯·莫顿这番看似小题大做的话确实不无道理。
“所以，我一个‘东方化’的凯尔特人，想要给‘西方世界’的盎撒-犹太集团捣捣乱，难道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吗？”
莫顿露出一个笑容，反问道。
尽管李山泽还没相信莫顿的说辞，不过在李山泽看来，这个巫师关于文化方面的逻辑是前后完全一致的，没什么自相矛盾不能自圆其说的地方。
“正因为你是个凯尔特人，所以那家伙才对你大喊大叫，以主人自居吗？”李山泽指了指远处，正在被凯特打得发出凄厉叫声的亚历克斯·德拉蒙德。
“啊，不，倒不完全是因为这个。虽然跟他是英格兰人有一定关系。英格兰人嘛，都是这样的。”
莫顿冷笑道：“亨利·基辛格在外交活动中总结出英格兰人的特征——英格兰人没有任何道德包袱，他们傲慢地认为只要有利于英格兰人的，就等同于有利于整个世界。”
“但是我被迫与德拉蒙德家族签下服务这个蠢货的契约，主要还是因为……”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因为我不是一个那么‘西方’的巫师。所以这也算是某种，嗯，流放？”
“那我要恭喜你，莫顿，你的流放之旅到此结束了。”
“哈哈哈哈。”李山泽的话语让莫顿开心地仰天长笑。
然后他忽然笑声一敛，严肃下来：“不，还没有呢。我必须祈祷那位可敬的大骑士阁下将我的雇主折磨致死，否则的话，我的契约还没到终结的时刻。”
“那两名银钉兄弟会的余孽都被除掉了，我相信你这样的巫师摆脱契约也只会是时间问题。”李山泽继续给莫顿提供情绪价值——用更通俗的话说，就是拍马屁。
“不，区区银钉兄弟会的凶徒倒还不至于能制约住我。”
莫顿不屑地摆摆手，很显然没把现在已经事实上被剿灭的银钉兄弟会放在心上。
莫顿压低了声音，悄声说道：“问题在于，我与德拉蒙德家族签订的契约，是在魔鬼见证下签署的。”
一说到魔鬼见证下签署的契约，李山泽心头一动。
他一直念兹在兹想要摆脱的灵魂契约，也正是在他的魔鬼妻子的见证下签署的。
李山泽不动声色，语气中还有些诧异：“魔鬼？”
“是啊，魔鬼。”莫顿呲了呲牙，说到魔鬼仿佛有些牙疼，“魔鬼保证的契约非常难以违背。”
“不光是条款精致而繁琐，很难找出漏洞，而且它们还有很强的执行力，是真有办法将背契者的灵魂抽干。”
你该不会是阿莱西娅那个魔鬼派来忽悠我的吧？
李山泽心中狐疑。
“背契的代价很高昂，对我而言，最好的办法还是祈祷，祈祷那位大骑士阁下能够替我铲除那个祸害。”莫顿摇头道。
这巫师刚才哈哈大笑，分明已经是有办法摆脱魔鬼的契约了……
现在却又开始故作姿态，是因为他察觉了我的处境，所以故意说这些来钓鱼吗？
李山泽对巫师莫顿的真实身份和真正目的越来越狐疑了。
不过，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我得想办法观察一下他是如何摆脱魔鬼契约的。
于是李山泽故作遗憾地悄声道：“很遗憾，大骑士阁下恐怕不会如你所愿了。”
李山泽一边说，还一边远远地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凯特。
实际上，他却通过宪法第一修正案之食指的信息茧房能力，悄然对凯特传达了指令。
“真的假的？天主教会现在找了个这么迂腐的大骑士吗？哪怕有人想要买凶谋杀她，她还会放过那人？”莫顿难以置信地悄声问道。
“如果那只是亚历克斯·德拉蒙德突发奇想的借口，只是为了逼你动手呢？”李山泽不以为然道，“你的那位雇主脑子可不太正常，这又不是说不通的事。”
“但是他现在可是被打了啊，还打断了腿，德拉蒙德家的大少爷可从来没吃过亏。你觉得他会善罢甘休，放弃报复吗？”莫顿质疑道。
“只要让他忘记报复就可以了。充其量这只是一场因为口不择言而引发的误会嘛，我相信德拉蒙德家族会理解的，嗯，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理解的。”李山泽继续老神在在的说道。
“呵，这可不是什么误会。”莫顿终于忍不住了，吐出了有用的情报，“试图谋杀那位大骑士阁下可是德拉蒙德家族的计划，并不是来自某位大少爷的异想天开。”
说到这里，莫顿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的脸色一变。
“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莫顿先生。您只要满足了我的好奇心，然后我就会替您结束流放生涯，如何？”李山泽微笑着说道。
251 谋杀动机
这下轮到塞勒斯·莫顿狐疑了。
巫师盯住李山泽：“这可远远谈不上等价交换，我只需要提供一些情报，就能换你干掉一个古老家族的掌舵人？”
李山泽笑道：“怎么，你对条件不满意吗？”
莫顿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不满意……不，不应该用不满意来形容，更确切地说，是太满意了。”
“条件宽厚到让我不敢接受，毕竟，我上一次签下令我十分满意的契约，就是与德拉蒙德家族签订的替他们照顾接班人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