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人:诸位,一起复兴大唐吧! 第370章

作者:大侠吃香蕉

  石敬瑭盯着那堆灰烬,倏的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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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行山的风雪,虽不及漠北险峻,却也不输半分。

  潞州以北,仪州境内的官道早已被深雪覆盖。一座孤零零的驿站如同雪海中的礁石,伫立在狂风之间。驿站内,炉火烧得正旺,噼啪作响,勉强驱散着从门窗缝隙钻入的刺骨寒意。

  火炉旁,巴也烦躁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旁边的小几,震得炭灰飞溅:“李存忍那贱人,缩在太行山当老鼠,几次三番戏耍老子。等雪停,老子第一个拧下她的脑袋祭奠晋王!”

  环胸倚在门口的三千院不无动色,回身取下火炉上的茶壶,先是一盏一盏的倒了三杯,复而自顾自的取一杯做饮。

  “这天气,进山就是送死。李存忍未必还活着。等门主从汴梁回来再说,太原……”他顿了顿,声音低沉,“现在水可还是浑着的。”

  巴也不屑一顾,却也不好反驳三千院这个大哥,遂目光转动起来,斜睨一旁。

  巴戈沉默地坐在不远处,手中不紧不慢地反复擦拭着她的佩刀。血色小蛇环在刀柄间,却是别有一番韵味。

  见她如此模样,巴也便嗤笑一声:“我说巴戈,你这一整年,死哪儿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馆里风言风语可不少。”

  见巴戈眼都未抬一下,巴也便身体前倾,炉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脸上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邪笑,“莫不是被门主派到哪个温柔乡里,伺候男人伺候得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巴戈擦拭佩刀的动作猛地一顿,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冷冷地刺向巴也。但她眼中却没有丝毫被冒犯的羞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看蠢货般的厌恶。

  “我去哪儿,做什么,是之前晋王亲命的差事,是门主亲口交代的机要。怎么,你是觉得你有资格过问晋王和门主的安排?还是你觉得你比他们都聪明?蠢货。”

  巴也脸色一黑,随即大怒道:“你少拿晋王和门主压老子,谁知道你是不是假传王命,躲在哪个犄角旮旯快活去了?我……”

  巴戈嗤笑一声,打断道:“如你这般只会在背后嚼舌根的废物,确实不知晋王与门主的深意。我巴戈行事,还用得着向你交代?倒是你……”

  她轻蔑的扫了一眼巴也,语气竟然不怎么惊怒:“你被门主派来追几个余孽,却追了大半个月连根毛都没摸到,只能在这儿无能狂怒,砸桌子骂娘,逼的门主出使汴梁前不得不派出我和巴尔。怎么,追不上十三门主,就想拿我撒气?自己做的如此废物事,倒还有脸在这质疑王命,岂不可笑?”

  “你找死!”巴也暴怒,猛地站起身,摆放在身侧的双钺已经颤动而起。

  “坐下。”三千院适时出声,皱眉道:“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不好看?晋王和门主都已下了死令,李存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因你们争斗让她寻得机会逃走,门主回来后第一个拿我们开刀。”

  “这个贱货……”

  “你若再口出污言!”三千院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而被打断的巴也也是又惊又怒,先看了眼巴戈,复而看向三千院,冷笑一声,径直持钺出门而去。

  巴戈不以为意,也立即起身。

  “巴戈。”三千院持着茶杯,不动声色道:“同门一场,莫要闹得太难堪。如果不是紧要事,门主一年前吩咐的什么任务,不妨透露一些口风来,免得馆内……”

  “大哥若是好奇,等门主回来,自去询问便是。”巴戈手指一抬,那血蛇跃至颈间盘上,却是径直也离去了。

  三千院缓缓饮茶,看着巴戈离去的背影,目光在茶水烟气后稍稍虚掩。

  而冬日天色沉的极快,夜色如墨,风雪更急。

  巴戈回到独居的驿站厢房内,仅有一盏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窗棂被狂风拍打着,发出令人心悸的呜咽。

  甫一进门,巴戈本就冷然的脸色便沉了下去。

  两月前离开汴梁时,萧砚的话骤然在她脑中响起:比你来之前,晋国已然大不同,有些事也不可能浮于表面,望你好自为之。

  晋王突然身死,虎符与印玺却不知所踪,按照四门主李存仁(李嗣源)所言,这两物实已被李存忍掠走。

  而她回到太原,李存礼的反应也稍显古怪,竟然没有多问。反倒是那位四门主得知此事后尤为惊奇,一心想问个明白,巴戈自知难缠,这才自请来追踪李存忍的下落。

  而今,巴也追问,巴尔(三千院)也话里话外的在追寻。但是晋王身死,李存忍不知下落,李存礼也出使梁国……

  虽然什么事都没发生,世子也顺利继位,通文馆也重新得到世子重用,但巴戈却总有种惊疑之感。

  “笃!”

  恰在她来回踱步之时,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传来,却转眼就被风声掩盖。

  巴戈警觉地抬头,冷然的目光瞬间扫向声音来源——一支尾部光秃的飞镖穿透窗纸,精准地钉入房梁,镖尾正兀自颤动。更令人心惊的是,这支镖并非实心,其中空的杆身内,赫然嵌着一卷带有字迹的薄绢。

  巴戈心脏猛地一缩。进而身形如电,瞬间移至梁下,取下飞镖,抽出那卷薄绢。触手冰凉粘腻,竟是早已干涸发黑的血字。她迅速展开,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了上面的字迹。那字迹极小,但又透露出一股用力感,极有种垂死的决绝之气。

  “晋王薨殂,乃不良帅袁天罡与李嗣源合谋陷害!李嗣源杀弟李存仁,假其形貌,控我通文馆!见此血书,如见王命!速呈世子!——李存忍”

  血书一角,赫然盖着一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晋王玺印。

  巴戈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指尖抚过那冰冷的印记和刺目的血迹,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猛地推开窗户,狂暴的风雪瞬间灌入,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她极目望去,远处只有被风雪搅动的、模糊一片的树影,哪里还有半个人踪?

  她迅速关上窗,脸色瞬间干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她将那份染血的书信紧紧按在心口,藏入最贴身的夹层。油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剧烈动摇。

  离开前萧砚的警示……

  四门主与自家门主所代表、掌握的通文馆未来……

  这份盖有晋王用印的血书……

  还有那被斥为叛徒、正在亡命奔逃的李存忍……

  几股力量在她脑中激烈冲撞。该信谁?萧砚的警告是洞见还是意有所指?李存礼掌权的通文馆是依靠还是深渊?这份血书是真相还是另一个陷阱?晋国的天……是真的塌了吗?

  她下意识咬着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味,却感觉不到痛。前路茫茫,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个中抉择,不过一念之间而已。

第430章 不输长孙无忌

  一晃便至腊月二十九,开封府安排官吏、坊正给全城孤寡、老人送去每月既定的必需品后,便彻底封衙休沐,直到正月初七才会重新开衙。

  汴京城内,年味渐浓,却也掩不住几分寒冬萧瑟。但这座中原雄都的暖意,却在另一处持续高涨。

  这一日,秦王未乘车辇,只领着麾下已逐渐名动京畿的秦王卫,踏着薄雪,穿行于各处街巷坊间,为阵亡将士的家属送去年礼。整整一个上午,汴京百姓都能见到这支年轻队伍的身影。

  所谓年礼,并不奢华,反而极为朴实,所谓一些御寒的木柴、木炭,恰到好处的粟米黄米而已。装备精良的甲卫们此行不为耀武,只为将一份秦王本人的心意,送到这些为国捐躯者的家中。

  更令全城动容的是,每户人家竟还额外收到一份由秦王妃亲手备置的小礼,并一副秦王亲题的春联。此事可谓出乎所有人意料,一时之间,满城感奋,议论纷纷。

  而所谓重新组建不过两月,虽依然多出身河北,却也混杂着漠北头人子弟,乃至于女真、奚族等胡人,以及各地节度使、江南诸侯遣来质子的秦王卫,因着全员皆在讲武堂内分班受教,又得了汴京百姓“秦王义从”俗称的年轻儿郎们,一时亦是步履轻快,与有荣焉。

  满编一千五百人的秦王义从全部出动,赶在了午饭前将任务尽数完成,在拱卫萧砚回府得了封赏后,除却值守的近卫班直外,也尽皆放假归家。

  午后,王府张灯结彩,喜庆渐浓。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将窗外呼啸的风雪彻底隔绝,仿佛自成一方静谧天地。精致的雕花木窗紧闭,只透出灯烛晕染的柔和光晕,在紫檀木的方几上投下温暖的光圈。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萧砚,这几日琐事渐少,此刻便兴致勃勃地唤了女帝、姬如雪、千乌围坐几旁,玩起了叶子戏。并有妙成天、玄净天、广目天、阳炎天四位圣姬侍立一旁,或添茶,或含笑观战,阁中弥漫着慵懒而温馨的年节气息。

  萧砚捻起一张牌,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掠过牌池,落在对面的女帝身上。她今日只着了常服,发髻松挽,烛光映得她侧颜如玉,沉静温婉。

  他指尖轻弹,将牌放入池中,眼望着围坐的妻妾,一时长叹,声音里却带着闲适的笑意:“说来惭愧,眼看就是除夕了,我这所谓一家之主,竟有些手足无措。往年从未这般热闹过,一时也未曾顾得上周全……疏忽了、疏忽了。”

  女帝指尖捏着一张牌,闻言并未立刻动作,眼睫低垂,仿佛在牌面花纹上斟酌了片刻,才从容打出一张,恰巧吃下萧砚方才所出。

  她抬起眼,眸中映着烛光,温婉如水,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淡笑:“郎君肩负天下,日夜操劳,后宅琐事本就不该再分郎君心神。府中旧例周全,除夕夜于祠堂祭祖,守岁迎新,再备几席家宴款待近亲近臣便是。府内外各司循例而行,倒是不知郎君可有什么特别想添减的章程?”

  萧砚闻言朗声一笑,带着几分惫懒:“既然旧例周全,能让我偷懒便是最好的安排,哪里还有能添能减的!”

  女帝与姬如雪、千乌几人闻言,皆是莞尔。而女帝也就轻轻颔首,柔和道:“那便都听郎君的。”

  就在这笑语晏晏间,案几之下,萧砚的靴尖却是极其轻微蹭了蹭身旁姬如雪的鞋帮,雪儿执牌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侧首飞快的睨了萧砚一眼,眼底是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但终究还是依着他的暗示,指尖微动,将一张牌轻轻拍入牌池。

  对面的千乌眼波流转,目光在萧砚故作正经的脸和姬如雪微红的耳垂间轻轻一扫,唇角的笑意顿时深了几分。她不动声色,玉指在自己的牌面上略作沉吟,仿佛经过一番思量,才拈起一张牌,指尖轻点,恰恰打入了牌池,却正是一张萧砚急需的好牌。

  牌技最佳,稳稳胜了萧砚好几局的女帝何等敏锐,虽未低头去看桌下乾坤,目光却在萧砚那一本正经的眉梢、姬如雪故作镇定的神情、以及千乌那索性毫无波澜的嘴角上缓缓滑过。她唇畔那抹温婉的笑意顿时加深,却只是悠然抬手,执起案上的青瓷茶盏,送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侍立一旁的妙成天眼观鼻鼻观心,唯有微扬的唇角,无声泄出对自家这位秦王偶尔耍无赖的习以为常与纵容。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玄净天则急忙转身去倒茶,好遮掩住自己忍俊不禁的笑意。

  阳炎天竟是全然未觉桌下暗涌,只认真盯着牌局。这会眼见姬如雪出牌、千乌又“恰好”喂了萧砚好牌,她顿时急了,但碍于场合,只是秀眉微蹙,尤为惋惜。其身侧的广目天性子温和,虽也察觉出古怪,却被阳炎天那副着急模样逗乐,憋着笑,一时连脸颊都鼓了起来。

  萧砚脸皮其厚无比,哪里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在作弊的情况下,一时高歌猛进,狠狠赢了几局,挽回了自己技不如人而连输上万钱的狼狈形象。

  暖阁内,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哔剥声,茶香氤氲,骨牌清脆的碰撞声与女子们低柔的轻笑交织在一起。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说的脉脉温情。萧砚看着眼前这幕妻妾和睦、侍女环绕的温馨图景,心中那份因年节而起的些微茫然,早已被这融融暖意驱散殆尽,只余下满满的安宁与满足。

  这便是他的家,他的归处。

  这片刻的宁静与温暖,是他拼尽全力也要守护的珍宝。然而,在沉甸甸的满足之下,亦有一些事情,让萧砚都难以忽视。

  临近傍晚,牌局终了。萧砚心满意足地推枰起身,脸上还带着几分扳回一城的得意。暖阁内融融的暖意与笑语似乎也随之微敛,但弥漫在暖阁中的宁馨感并未完全散去,只是沉淀下来,如同火炉中温热的灰烬。

  几个圣姬次第行礼散去准备稍后的晚膳,而萧砚却稍显沉吟,踱步至窗边的书案旁,从抽屉中取出一份奏折,与一封未开启的密报。

  暖阁内一时寂静。女帝脸上的温婉笑意缓缓敛去。她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识极其轻柔地覆上了自己尚未显怀、但已有微妙变化的小腹上,指尖在那柔软的衣料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也像是在安抚一个无声的承诺。

  姬如雪抿着嘴,她的孕期比女帝还要短,更看不出来变化,但这会就要起身离去,却见萧砚摇了摇头,示意她无需回避后,才略一思索,看着窗外尽量平静出声。

  “枢密院与天策府递了折子上来,还有幽州与太原也有书信。都言李存勖遣使称臣,求和是假,拖延是真,太原那边隐有迹象,当是耶律剌葛与李存勖都在互相派人接触……李存勖固然为人孤傲,但形势逼人,也由不得他不得不放下身段去经略草原,拉拢耶律剌葛。所以开春之后,或明或暗,草原上必有一战。”

  他负手而立,回身将目光落在女帝身上:“只是,李茂贞仍在耶律剌葛帐下。开春若在草原有所动作,我与这位外兄只怕难避兵戎相见。”

  “妾身早已修书兄长。”女帝没有犹豫,亦不避讳雪儿和千乌在一旁,只是目直直迎上萧砚深邃的眼眸,“信中言明,郎君愿效太宗皇帝待长孙无忌之诚,共襄天下。可惜两月来尚未收到回信……”

  她轻轻摇了摇头,那动作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若兄长执迷于旧日恩怨,负隅顽抗,阻郎君匡正天下、一统宇内之路……”说到此处,她的声音没有丝毫颤抖,亦是毫无半分迟钝:“妾身唯尊夫君匡正天下之志,九死无悔。”

  短短一语,却如同重锤,瞬间敲在房中每个人心头。女帝毫无保留的选择了立场,以最决绝的方式,表明了她选择的道路和未来,一如既往。

  萧砚一时默然。他选择在这个时候提及此事,绝非欲借这血脉亲缘的牵绊来动摇她的意志,而是局势如弦,已绷至极限,再无回避的余地。

  机会,他并非没有给予。然这“天下”二字,从来便是熔炉,容不下双生之火,唯有一方燃尽,方能铸就另一方的王冠。此局,非生即死,别无他途。

  千言万语哽在萧砚喉间,但最终却都只是化作一个无声的、郑重的颔首。这一点头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的承诺与理解,比起再多的言语都更能抚慰人心。

  姬如雪一直安静地站在女帝身侧,此刻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宽慰或支持的话,但最终只是将所有的担忧与无言的坚定,尽数敛入一步悄然无声的靠近之中。她清冷的面容上,唯有对身前二人坚不可摧的支持,如寒星映雪,清晰而恒定。

  暖阁内,火炉依旧散发着恒定的暖意,茶香也未曾消散,甚至连那份家的温暖都一如既往的存在,只是在无言之中,被赋予了更深沉、更复杂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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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都斤山深处,各部落的帐落杂乱无章地散落在雪原上。唯独一方营帐区域,布局严谨,秩序井然,透着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冷硬。

  李茂贞独居的毡帐不大,陈设简单,近乎空旷。帐内只有他一人,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萧索。他孤坐在一张粗糙的木墩上,面前一壶劣质马奶酒早已冰冷,脚边一小堆炭火苟延残喘,明灭不定地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书信,信纸的边缘已被反复摩挲得发软起毛。昏暗中,他目光昏沉,盯着上面的字句。

  “王兄若归,萧郎已告宗庙天地:必效太宗待长孙无忌之诚。兄之才略胆识,尤胜无忌当年,当授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领司空、司徒、太子太师,封卫王,食邑万户,世袭罔替。萧郎尝言:‘昔日凤翔之争,乃时势使然,各为其志,非私怨也。茂贞兄乃吾妻至亲,亦为当世豪杰。今山河板荡,正需勠力同心,岂容旧隙横亘,使亲者痛而仇者快?’凡吾岐国旧部,不问前事,量才尽用。无论宋氏亦或李氏,凡吾家血脉,自有萧郎与吾庇护,兄勿复以此为念。王兄……歧路久矣,当归正途。莫使骨肉隔阂,徒令后人扼腕……”

  那字迹,陌生中透着依稀可辨的熟悉。恍惚间,他似乎又看见幻音坊花园里,那个无忧无虑、总是捧着画纸的小妹的模样。那些怎么也画不完的画作,似乎就在眼前晃动。

  但下一刻,画面陡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她身着岐王袍服,眉宇间再无稚气,只剩下威严与疏离。还有她失望却又无比沉重的声音:“王兄,停下来吧……”

  截然不同的景象在他脑中撕扯,巨大的矛盾啃噬着神经。他猛地抓起冰冷的酒壶,仰头灌下一大口。辛辣与苦涩在口中炸开,他却如同饮下白水,脸上依旧毫无波澜,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岐王近来似乎颇好杯中物。”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自帐外传来,打断了死寂。假李捧着一壶酒,在随从的簇拥下走近毡帐。人未至,声先达:“只是独酌未免无趣。你我也算是患难与共,这除夕前夜,可否同饮一杯?”

  假李身后的随从并未跟进来,而他本人也只是斜倚在帐边的阴影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李茂贞那仿佛石雕般毫无表情的面容。

  李茂贞置若罔闻,只是扫了他一眼,不悲不喜道:“有话就说,少绕弯子。”

  假李不以为意,踱步上前,靴子踩在毡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在李茂贞身前不远处站定,语气仿佛闲谈。

  “这塞外的风,总是带着股铁锈味儿,吹久了,骨头缝都跟着疼。”假李微微叹了口气,像是感同身受,“不像岐地的风,我虽只在凤翔待了半年,却也深觉彼处四季分明,春日里,连宫墙边的垂柳都格外婀娜。”

  他稍稍停顿,观察着李茂贞的反应,然后又随意寻了一处坐下,继续出声:“听说那萧砚……哦,现在当称秦王了。听说这位秦王平地岐蜀后,号令昔日岐国旧部,竟也如臂使指,顺畅得很。到底是手段了得啊……”

  “只是。”说到此处,假李话锋自然一转,“苦了李兄那位胞妹了。天下人都说,若非她当日深明大义,以女帝之身,亲奉岐王印玺舆图,又岂能换得秦王善待李兄的宗庙血脉,保全上下性命?”

  他言语平淡,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李茂贞握着酒壶的手指却是猛地收紧,骨节泛出青白。

  假李身形向前倾斜了些许,声音更低,带着感慨:“说到底,她是李兄亲妹妹。为了保住李兄与她的亲族,为了那些旧人,她把自己……和岐国,都当了筹码。”他微微摇头,目光尤为可惜。

  “够了。”李茂贞沉脸呵斥,壶中酒水剧烈一晃。

  假李恍若未闻,语速反而更清晰紧迫:“李兄就真能安坐于此,看着你当年亲手打下的基业,成了他人稳固江山的基石?看着你唯一的至亲胞妹,在那个位置上周旋应酬,替此人怀胎生子,只为维系这用岐国换来的、脆弱的可笑未来?”

  李茂贞猛地抬头,眼中寒意森然,死死盯住假李,一言不发。

  假李迎着他的目光,竟然不惧,只是似笑非笑:“这杯中之物……真能浇熄你岐王李茂贞骨子里的那股傲气吗?”

  空气骤然凝固。

  一声沉闷得如同巨石坠入深渊的喉音,从李茂贞紧咬的齿缝间挤出。他原本孤寂而坐的身躯瞬间动了。

  快!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帐内仿佛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帐外,跟随假李带来的数名随从脸色剧变。他们只觉眼前一花,一道凌厉无匹的杀气已隔帐透出。几人本能地手按刀柄,肌肉绷紧,几乎就要冲入帐内。

  下一瞬,一只冰冷如铁铸般的大手已如毒蛇出洞,毫无征兆地扼住了假李的咽喉,进而随之将其整个人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帐壁上。

  撞击的闷响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震得炭火都猛地一暗。假李的脸瞬间因窒息而涨红发紫,眼球暴凸,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徒劳的挣扎声,双手本能地去抓挠颈间那只纹丝不动、如同铁箍般的手臂。

  帐外的随从们清晰地听到了这声闷响和假李挣扎的异响,为首的随从脸色沉重,一只手已将刀抽出半寸,脚步前踏,眼看就要破帘而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毡帘缝隙间,一双毫无情感的双色异瞳倏地扫来。这道目光仿佛实质的寒刃,瞬间穿透了毡帘的阻隔,钉在为首随从的身上。

  其人如同被无形的冰水浇透,浑身一僵,抽刀的手停在半空,再不敢寸进。那眼神里蕴含的纯粹杀意和如看蝼蚁般的绝对威压,让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洪荒巨兽凝视,这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

  而李茂贞的脸近在咫尺,那双异瞳回转,锁定在假李濒死的脸上,里面没有狂暴的怒火,只有一种纯粹的、森然的杀意。李茂贞的气息甚至没有变得粗重,只是胸膛微微起伏。

  帐内死寂,只有假李濒死的挣扎和炭火微弱的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