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白
冷静说起来简单，可是……
“我等了，六十年。”
“……”萧羽如同被一记重锤砸在了胸口，这次轮到了他默然无言。
他永远不会知道这孤寂的六十年里女子承受着怎样的折磨。
陪伴她的只有日复一日的剑舞和云芽儿花丛。
“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她抹了一下脸，抿着嘴巴，抬起头来努力笑着看向萧羽，“你……说吧……”
“你师父她，大体还好，”萧羽顿了顿，说，“只是有些事情，她不记得了……或许就连你也……”
“她回来了就好！”公孙大娘破涕为笑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后半段的话。
而后她孤傲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柔软了下来，竟是哀求的看着萧羽：“告诉我，她在哪，我想见她……”
“她现在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能见你，不过……罢了。”
尽管知道自己说出真相之后，公孙大娘很可能会冲动的闯入敌营，可萧羽实在是不忍心继续隐瞒她。
“她现在，在荆州城内，正作为大唐使者与巫王进行谈判。”
见公孙大娘瞬间紧张了起来，担忧的望向了荆州城，萧羽赶忙补充说：“不过神主在她身边守护着她，绝对不会再出意外，这你大可放心。”
女子这才稍稍松弛了身体。
“这一趟叫你回来，本来是想让你去荆州城内为巫王献上一舞，顺便带你师父安然回来，”萧羽苦笑，“巫王提出的和谈条件是让你献舞……”
“我可以，为了师父，只是……”她低头焦虑的看了眼受伤的双手。
“这种意外我的确没有料到，”萧羽苦恼的锤了锤自己的头，“看来得另寻办法了。你先在这里乖乖养伤，想办法调整心态，安心等你师父回来……”
“不！”
熟料公孙大娘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要去见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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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凤鸣山之（7）
她要去见师父！
就是现在！
她一刻都等不及了！
什么“已经等了快六十年，不差这几天”……对她而言全是屁话。
她就是要去见师父，哪怕只是远远的眺望一眼，哪怕对方已经认不出自己，她也愿意！
情绪激动之下，她一头撞向隔音结界。
萧羽无奈，只好撤了阵法，按住女子的肩膀。
“你先别冲动，你可以去，我不拦你，但至少要带着点理智。”
“我有分寸。”
“不，再听我说完最后一句！”萧羽大声传音，“我知道现在的我很婆妈很讨厌，但是你听我说完这最后一句，我就放你过去！否则就跟我打一架！”
“那你说。”
“很简单，”萧羽知道对方心急如焚，于是也没有磨蹭，语速极快的说，“你现在双臂受伤，刚好也可以作为一个拖延的借口。等见到了巫王，你就答应他‘伤好之后再为你舞剑’。”
“嗯”，公孙大娘点头。
“至于这伤什么时候好，那就难说了，”萧羽笑道，“总而言之，先稳住他们再说。等稳住了巫王，你就可以带你师父回来安心团聚了。”
“我明白了。”
萧羽总是不忘记大局，尽管他的手段总是会让敌人感到很卑鄙。
但站在大唐子民的角度，公孙大娘也有些佩服他。
“那就去吧。”
萧羽收回手：“如果神主大人问起，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你就说自己感应到了……”
可惜，最后一句话公孙大娘完全没来得及听见。
在萧羽脱手的一瞬间，她早已经似长虹般冲向了荆州城。
*******
宴席之上，空气仿佛凝实成了固体。
所有人的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巫王手中盘着两枚魔晶石，时不时碰撞在一起，成了这大殿里唯一的响声。
江可儿倒是不受影响。
她知道自己已经烂醉到了十分糟糕的地步，但她还是一杯又一杯机械性的为自己倾倒烈酒。
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只是当她完全失去理智禁锢之后，她发现那些残魂上遗留的记忆边角便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的眼前开始浮现出许许多多闪回的画面。
她不知道这是醉酒后的幻觉，还是真正的记忆，但这些平日里无法感受到的东西让她痴迷。
被分解的那一半魂魄代表着美好，而这里的每一个碎片似乎便是失去的美好，哪怕仅仅是一点点割剩下的边角，也一样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惬意感。
一些模糊的面孔在面前闪烁过，江可儿还来不及看清，只能依稀感受到一阵光影和轮廓。
她看到云海之上，停剑坪前，旭日下晨练的莺歌燕舞。
磕磕巴巴的箫声伴随着一只温柔抚摸自己头顶的暖手，自己会时不时抬头看一看她，然后对自己生疏笨拙的吹奏技巧感到惭愧，尴尬的吐出小舌头。
她还看到火辣辣暴晒的正午，干净的小院子里，少年倒立端着水桶，口中骂骂咧咧的蹦蹦跳跳。
而自己则悠哉悠哉的躺在摇椅上，躺在墙边柳树的树荫下，一手啃着点心，一手拎着茶。
直到有一天，随着一个怯怯姑娘的加入，少年终于闭上了碎碎念的嘴巴。
于是少年和少女一同倒立在烈日下，蹦蹦跳跳的声音变得一轻一重，开始有了和声的节奏。
只是……
已经不记得他们是谁了。
他们的身影融化在黑暗里，自己只依稀记得那股青春勃发的岁月，少年和少女，她们懵懂的情窦初开……
总觉得，他们会幸福来着。
江可儿迷茫的睁开眼睛，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泪水早已经浸湿了衣领。
啊，失态了。
自己现在可是使节，醉酒的样子未免太过狼狈，还是暂时收敛一下吧，之后还有机会……
不对，前提是公孙大娘会前来救场，前提是自己能够活过今天。
“报！”
传讯兵火急火燎的声音再次成功刷了一波存在感，他闯入大殿，高声说：“有一女子硬闯城门！她自称……”
“公孙大娘！”
话音才落，门外便传来乒里乓啷的喧闹声。
既然是硬闯，那自然不会等待巫王回复，转眼间她就已经来到了大殿之外。
那身影口中衔着长剑，双臂无力的垂着，尽管如此，却依然能够轻松逼退周围的南疆修士！
如仙鹤一般妙曼的身姿一个旋身便抵达大殿之前，她丢下衔着的长剑，站定。
然后她的目光一瞬间便锁定了席间那醉熏熏的身影。
霎时间，周围的一切似乎都离她远去，她的视野里只剩下那道影子，再也看不见、听不见别的东西。
“公孙氏？”巫王有些犹疑的看着公孙大娘，狰狞的面孔上，眉毛拧成川字，突然变得更加暴躁，“你就是公孙大娘？”
女子没有回答她，她没听见。
“你的手……”
巫王注意到公孙大娘低垂的双手，拳头突然咯咯绷紧，爆喝道：“回答我！你的手怎么了？！”
公孙大娘这才漠然看向他。
“暂时废了。”
巫王顿时怒火攻心：“你们……耍我？！”
“只是暂时不能用，需要时间治疗。”公孙大娘冷漠的瞥了巫王一眼，没有半点敬意，连装做恭敬的样子都懒得装。
“你可以再等一等，等我好了再来找你。”她说。
“你……”
巫王愤怒的喘着粗气，梦寐以求的东西明明近在咫尺，却得不到的痛苦让他难受的几乎要发疯。
“嗯？”
这时，突然又有谋士似乎发现了什么，凑近到巫王耳边，小声说：
“巫王殿下，您仔细看看她的手，好像不对……这伤怎么好像……”
巫王瞪大了牛眼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公孙大娘的手不仅仅是暂时受伤那么简单。
那伤口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了，这股力量正来源于巫族。
莫非……
“你去了禁地？！”
“禁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倒是灵力泉眼，我发现了不少。”公孙大娘淡漠的说。
灵力泉眼。
那正是禁地。
“你……啊啊啊啊啊！”
巫王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他一把掀飞了面前的桌子，绝望眼泪在他扭曲的疯狂面孔上流淌甩动。
他彻底疯了。
因为。
“这是巫祖大人亲手下的戊鬼封禁……永不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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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凤鸣山之（8）
“你不能解，不代表大唐没有能人异士可以解开。”公孙大娘说。
“不……我太了解它了……”
巫王惨笑。
巫族崇尚鬼神，不信轮回。
所有死去的族人灵魂都会进入禁地，化作后人的力量源泉，它们被称作“戊鬼”。
沟通戊鬼，可以让他们使用出许多超出常理的术法，发挥出比常规修士更强的战斗力量。
鬼戊相术就是其中之一。
而戊鬼封印术，则是利用禁地中寄存了无数代的戊鬼力量，借以巫祖之手编织成的可怕封印，其复杂程度远远超过所有常规修士封印，而且不会随着灵力消散而减弱。
“罢了，”巫王仰天长叹。
他起身，拔刀。
“既然公孙剑舞已成绝唱，那……”
“大唐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至于你，”他失望的看着公孙大娘，“闯入禁地，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本就不该留你……便死在这里吧，将你舞剑的双手永远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