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刀如故
而比起那神秘的香皂，碧翠丝本身的身份还要更加有分量一些。
若安家族一向深受女皇信任，哪怕皇室和烛光会日益剑拔弩张，这位若安家的小姐也未受到半分影响，这在当前的局势下格外可贵。
特别是对烛光会来说。
或许
年轻的神甫心中一动，脸上的表情又热情了几分，从怀中取出了一支银色的蜡烛，轻轻晃了晃，蜡烛便燃烧了起来。
“碧翠丝大人，这批月烛的效果很好，都是最虔诚的信徒做的，您只要在烛火的照耀下，就不会受到秘识的污染。”
秘识，亦称秘传，凡接触便会被污染，凡理解便会被同化，凡思考便会被刻印。
污染极难消除，必须付出巨大代价才可以降低或缓解，但每个教会，都有些手段能降低污染的影响，烛光会在这方面尤其擅长，他们的超凡途径几乎不可避免的会接触到污染。
【调查员】可以聆听真理回廊的低语，【守密人】甚至无法进入无识之海——他们身上携带的秘识太多，会瞬间被深海吞没的。
碧翠丝垂下目光：“谢谢。”
“您太客气了。”神甫指引着碧翠丝到一旁坐下，又去取了壶茶水，为碧翠丝斟上“.我从哪里向您讲述呢，既然您已是【调查员】，那无识之海您了解吧？”
“只有一些粗浅的了解，它是污染组成的汪洋，亦是无穷尽的知识与真理之海。”
“是的，知识即是污染，接触污染亦能获得知识，它们本就是一体的，所以教义要求我等严格保守秘密，将污染禁锢于心，这是我等的枷锁，亦是前行的救赎，迟早有一天，烛光会会收集齐所有的污染知识，并将它们抛入无识之海，从此烛光照耀人间，世上再无污染。”
“我期待着那一天。”
碧翠丝放下手中的茶杯，心不在焉的将双手靠在一起，比划出一个烛火的形状。
神甫眼睛转了转，笑着开口：“听说卡斯特尔那边只剩一位修女了，您想联系那边，是因为她是您的好友吗——请不要误会，我并非想打探您的人际关系，只是无识之海中没有方向也没有距离，您如果没有足够的【锚】，会迷失的。”
“您的意思是我也能探索无识之海吗？”碧翠丝有些惊讶的抬起了头，翠绿色的眼眸睁大了“我的叔我听朋友说守密人只能探索真理回廊。”
“您的朋友没有告诉您，真理回廊和无识之海是一回事吗？”神甫轻轻笑了笑，拿起旁边的罐子，用蜂蜜棒轻轻蘸取，滴了几滴到茶水中。
“一回事？！”
“是的，我们称之为真理回廊，静默圣堂叫它永眠之地，不眠之子说它是夜之国，其实都是无识之海，只是探索的方式不同罢了。”
碧翠丝眨了眨眼睛，脸带困惑的开口：“抱歉，我还是没太明白。”
“不必明白，任何对无识之海的认知都是正确的，也都是错误的，它同时以不同的形态存在于世，我们所看到的都是它的不同剪影，没有人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神甫摇了摇茶杯“您可能以为我在和您说些晦涩的比喻，可这其实是对它的正面描述——你想要见到什么样子，就能看到怎样的它。”
“听起来好像认知干涉？”
“您比我想象的还要敏锐，碧翠丝大人，认知干涉即是以意志击穿现实的高墙，可那高墙后面又是哪里呢？”
“！”
碧翠丝手一滑，茶杯差点落了下去，好在她是超凡者，不动声色的接住了杯子。
“我听说认知干涉会带来污染降世，这是否就是现实和无识之海的穿孔引来了倒灌呢？”
“这个倒.不一定，认知干涉的成因被教会列为禁忌，没有人知道的。”
“好吧，那您还是继续讲一下无识之海好了。”
“如您所愿.您现在知道了无识之海并无定形，肯定也能理解为何在其中潜航需要【锚】了吧。”
第171章 锚，消失了
“为了防止.迷失?”
“没错，在无识之海没有方向亦没有距离，无知让我们浮于其上，意志让我们可以向前，可倘若没有【锚】，再怎样挣扎都不过是溺毙前的幻觉，这里的【锚】，就是强烈的信念，强烈到可以干涉现实的信念您如果想要探索无识之海，这是必不可少的。”
你有这种信念吗？神甫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他只是以质询的眼神看向碧翠丝。
“信念.”碧翠丝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身影，她缓缓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您请继续吧。”
神甫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有些意外。
本来他讲述无识之海的危险，是为了让碧翠丝这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放弃的，这样她便会继续借助教会的力量去探索，结果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坚定。
卡斯特尔不是一座荒岛么，有什么值得她这么重视？
但迎着碧翠丝询问的目光，他也只好作罢，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继续介绍起来。
“知识即是污染，接触污染亦能获得知识。烛光会无数的调查员不停的探索着真理回廊，也由此找到一些方法。”
“我们在建设每一座教堂时，都埋下了锚点，凭借这个便可以在无识之海中作为信标指引方向，传输信息。”
“您知道的，无识之海中并没有距离的概念，因此我们可以跨越任意距离，让信息在各个教堂中流转。”
“很伟大的发明。”碧翠丝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随后看向了神甫“可您是怎么在无识之海中前进的？我看您似乎并非超凡者，理应无法探寻真理回廊的。”
神甫笑了起来：“您还记得我曾说过一句话么——无知让我们浮于其上。相比较于超凡者，凡人更容易在无识之海中浮起来，而流卜仪则可以让我向着信标前行。”
教会会定期从凡人中选择人员，培养他们在无识之海中潜行的能力，让他们作为联络人员在各个教堂之间传递信息。
这群人被称为心语者。
只是无识之海从来都和安全稳定无缘，哪怕是教会探索了这么久才研究出来的方法，依旧常常出现意外。
还好意外只是会损失人员，并不会影响到锚点与信标，换个人继续就好。
简单点说就是这群心语者不过是耗材而已，他们平均寿命连三十岁都没有，最终的宿命皆是永坠无识之海。每每想到这点，这位年轻的神甫心中都会涌现出一股焦虑。
他最近在无识之海中的潜航已经越来越吃力了。
“那么什么情况下，信标才会消失，锚点才会找不到呢？”
神甫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教堂被摧毁，或者.有什么存在，挡住了锚点。”
“挡住？您不是说无识之海中没有方向吗？怎么会挡住？”
碧翠丝有些疑惑，亮光可以被挡住是因为视线无法拐弯，可无识之海中连方向都没有，又有什么能阻挡信标呢？
除非
碧翠丝忽的心中浮现出了一个有些可怕的猜想，她睁大了眼睛，忽的转头看向了神甫。
神甫缓缓点了点头，有些艰难的开口说道：“除非有某种存在，把锚点整个吞了下去，这便会挡住信标。”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茶水的热气袅袅上升。
莱茵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
煤烟与薄雾在莱茵河面交织成铅灰色的帷幕，黄铜煤气灯在街边晕染出朦胧光晕，像溺毙者脖颈上松脱的铜项圈，铸铁栏杆凝结着油污与煤灰混合的黑色冰晶。
某个巷口忽然爆发出呛咳，佝偻的老清洁工正用铁铲刮除墙根处板结的煤渣，扬起的粉尘与雾气纠缠成灰绡，扑簌簌落在他磨破的灯芯绒肩头。
一辆马车从巷口急驶而过，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响声，转过几个街角后，停在了一栋公寓楼前。
碧翠丝从马车上下来，瞥了一眼街道，随即低头走入了公寓楼中。
这里是若安家族一块偏僻的房产，碧翠丝有这里的钥匙，她偶尔会过来，做一些不那么见得光的事情。
从卡斯特尔回来并没有多少时间，可碧翠丝感觉自己这几天见过的人比前几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有人对卡斯特尔感兴趣，有人对她的香皂感兴趣，有人对她的家族感兴趣，有人对她的身份感兴趣，也有人对她本身感兴趣。
欲望，利益，权势，各种丑陋的华丽的东西编织在一起，分不清究竟谁是谁，这里就是莱茵，帝国最大的名利场，回过神来时，她已身处其中，逃不掉了。
碧翠丝感觉自己被人踢下了水，得在被淹死之前变成一条鱼。
万幸，她学的足够快。
调查员赋予了她超凡的感知能力，她可以看到每个人脸上最细微的神情，记住言谈中最容易忽略的细节，而她背后的家族与皇室则帮助她站稳了脚跟，慢慢学着戴上面具，与每一个人虚与委蛇。
渐渐的，她也学会了如何与别人打交道，在莱茵的上层圈子中开始如鱼得水了。
阴暗的楼道中没有亮光，可碧翠丝的步伐丝毫没有减缓，她在黑暗中快速前进着，如同一只轻巧的猫咪。
很快，她来到了一扇门前，从口袋中掏出钥匙，门锁咔哒一声后，她便进到了屋中。
房间并不大，木框窗棂外浮着淡淡的雾气，壁炉雕花铁栅栏泛着哑光，黄铜开关拧到尽头的煤气灯在墙纸上晕出半圆光斑。碧翠丝走到窗边，一把拽过了暗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将灰蒙蒙的莱茵挡在外头，
碧翠丝直到这时才松了口气，她把带着面纱的帽子挂在帽架上，踢开了鞋子，就这么直直的倒向了松软的沙发。
噗的一声，柔软的绒布包裹上来，她满意的蹭了蹭。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紧绷感，无论如何都无法放松，哪怕是在诺安家族庄园中，她自小生活的房间中，都莫名有种压抑的感觉。
只有在这里，一处无人所知的狭小房间，拉上窗帘，将自己扔在沙发中，她才能有片刻的安逸。
第172章 踏入真理回廊
碧翠丝忽的有些怀念卡斯特尔了。
那个地方总是充满了生机，每个人都忙忙碌碌，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似乎总有美好的明天，而不是像现在这里，街边的行人如同一具具等待腐朽的尸体。
说起来，直到现在她才恍然间明白那位修斯伯爵的所作所为，那明明是在利用她嘛。
碧翠丝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可她的胸口涌出的却是截然相反的感情。
想利用她的人很多，这些天她见的多了，他们的手腕更娴熟，所作所为也更让人容易接受，但她却只觉得厌恶。
为什么那位修斯伯爵不一样呢？
她说不太清，调查员的能力这次没能给她帮助，她可以看穿别人的伪装，却连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都分辨不出。
或许他比较特殊吧。
就像这间狭小简陋的房间一样，没有庄园中别墅的华丽与大气，却能给她些许温馨感，让她暂且歇息。
卡斯特尔有什么好的？她也不知道，只是那种热热闹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希望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时间久了，她就莫名的想去联系一下，哪怕是发几句没有营养的问候也好，她只要觉得自己与那个小岛的联系还在，就会有种舒适的感觉。
就像小时候最喜欢的软垫，她会用它搭一座城堡，钻进去躺一整天，谁叫都不出来。
碧翠丝欢欢喜喜的写了一封厚厚的信，语气啰嗦的介绍了一遍莱茵的现状，还炫耀似的讲了一下她的香皂有多么受欢迎，这是她最近学到的，展现一下自己的利用价值，那位修斯伯爵应该会开心吧。
她拿着这封信就去了教会，她知道教会有联络的手段，也不知道能不能寄信。
可是她的在第一步就卡住了。
教会确实可以寄信不错，但卡斯特尔地处偏远，信件送不过去的。
至于远程的传递信息.这个对一般人不开放，还好她不是一般人。
调查员的身份加上若安家族的势力，成功的说服了教会中的神甫，碧翠丝把捏的有些皱的信纸收回了口袋，心中有些许失落，虽然信寄不出去了，但能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可惜这份小小的期待也落空了。
不知为什么，卡斯特尔失联了。没有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教会对此也不在乎，一个偏僻的荒岛而已。
碧翠丝可以说服教会为她开启无识之海的链接，却无法说服教会派遣调查员，她暂时也无法离开莱茵，只能干着急。
还好，那位神甫先生告诉了她如何进入真理回廊，她可以自己试试。
想到这里，碧翠丝微微眯起了眼睛，经过了这次的挫折，她忽的发现自己在教会中几乎没有太多的影响力。自从于勒叔叔离开后，新来的红衣主教对她的话爱答不理，那个胖胖的教士一脸假笑的附和她的所有话语，却唯独对她的请求置之不理。
她.不喜欢这样。
临走时，碧翠丝问了那名年轻的神甫姓名。
“我叫米歇尔，碧翠丝大人！”神甫有些激动的站起身，眼中满是惊喜。
“叫我若安吧，自从于勒叔叔脱离家族后，若安的名号将由我继承.你现在是?”
“我现在是二级神甫，莱茵教区的心语者，若安大人。”米歇尔努力想表现的沉稳些，可话语中还是忍不住带了几丝颤抖。
“唔，今天很感谢你的帮助，我会给教会写一封感谢信的。”
碧翠丝甩了甩头，想把不久前的回忆从脑子中甩掉，她忽的感觉自己有些陌生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仅仅只是无法忍受别人对她的拒绝？想给轻视自己的人添点乱子，这是很孩子气的想法，迟疑混杂着畏惧让她把脑袋往沙发深处埋了埋。
算了，不想这些了。
她想进入真理回廊，看看能不能找到卡斯特尔的信标，问问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顺便和那位修斯伯爵说几句话。
她是烛光会的调查员，关心教堂为何丢失信标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职责所在，谁都挑不出毛病的。
只是能不能成功呢，她心里也有些没底。
米歇尔告诉了她不少探索真理回廊的技巧，不出意外的话风险并不大。
而她也对自己有信心，卡斯特尔是她的【锚】，修斯也是她的【锚】，她心中的渴望足够强烈，她不会迷失的。
深吸了一口气，她在沙发上躺平了身体，准备开始做第一次尝试。
进入真理回廊并不需要什么额外的仪式，在月烛的光亮下就可以——甚至不要月烛也行，无非就是更危险些罢了。
无识之海并非那么不便之物，它本就没有定形，准确而精巧的仪式必然会指向错误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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