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利维坦
“嗯,是啊!老先生这个样子好可怜啊!李山泽要艾拉帮忙治愈吗?”艾拉大包大揽地问道,神情间还有些小得意。
“等等,你还能治愈灵魂的创伤?之前怎么不说啊?”李山泽惊了,“之前夏莉受伤你怎么没办法啊?”
288 治疗与代价
李山泽指的是之前在飞机上无意中说出“中国”导致夏莉精神受创甚至失忆一天的那一次。
“因为这种修复不是没有代价的,夏莉之前的精神受到布查斯卡的神格碎片保护,并没有受到大伤啊。”小精灵艾拉的回答与之前如出一辙。
“代价?”李山泽不置可否地嘟囔了一句。
随后,李山泽的目光转向了角落里,看向那个虚弱而呆滞的华裔老头。
他蜷缩在那里,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现在连呜咽声都变得微不可闻,只是偶尔颤抖一下,证明他还活着。
“那他呢?”李山泽指了指老头,声音低沉,“他现在这样,还有救吗?你说的修复,能让他恢复正常吗?要付出什么代价?”
艾拉的小脸变得有些凝重,她飞到老头身边,小小的手掌虚空地在他上方拂过,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片刻之后,小精灵变得垂头丧气:“呀,这样不行,他的生命和灵魂似乎已经支付不起代价了——就算能让他恢复神智,他恐怕也活不了几天了……”
就在这时,原本蜷缩成一团、了无生气的华裔老头,身体突然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缓慢而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虽然依旧涣散,却似乎捕捉到了艾拉的话语。他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发出了几声模糊不清的音节,像风吹过枯叶的沙沙声。
老头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一只枯瘦如柴的手,颤巍巍地指向艾拉,又指向自己,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竟然奇迹般地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那是求生的渴望,更是对清醒的执念。
“我……我……”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摩擦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生命深处挤压出来,“我……要……清醒……”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糊涂了几十年了……我几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老头喘息着,眼角滑落一滴浑浊的泪水,那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清醒与悲哀,“我想死前……最后清醒一次……”
这个华裔老头忽然开口,让李山泽愣住了,艾拉也愣住了。
两个人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稀里糊涂的华裔老头竟然能看见艾拉,能听到李山泽与艾拉的对话。
“老先生,你能看见我?”艾拉好奇地拍打着翅膀,轻声的问道。
她的小脸上写满了惊讶,红宝石般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然而,老头并没有回答艾拉的问题。他的目光先是盯着艾拉,然后像是明白了这里究竟谁才能做主,扭过头死死地盯着李山泽。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他似乎已经听不见其他的声音,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那个唯一的愿望上。
“求……求求你……”他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让我……清醒地……死去……”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枯瘦的手臂再次抬起,指向自己的脑袋,又无力地垂下。
那是一种绝望的哀求,他不想在混沌中走向终点,他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找回自己,哪怕只有片刻的清明。
“我……我不想……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走了……”老头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混着口水,顺着他干瘪的脸颊流下。
“让我……让我知道……我是谁……我做过什么……哪怕……哪怕只有一分钟……”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微弱,每一次喘息都像是生命的倒计时。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只为表达这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愿望。
他宁愿用所剩无几的生命,换取那短暂而宝贵的清醒,去面对那些被遗忘的满目疮痍的过去,然后,清醒地迎接死亡。
既然老人都这么要求了,于是,在艾拉询问的目光中,李山泽缓缓点了点头。
“好吧,艾拉,你来治愈他吧。至少,立碑的时候我们能把他的名字写上去了。”
李山泽的话音刚落,艾拉的小脸上便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赤红的眼睛望向李山泽,又看了看那个奄奄一息的老头,小小的身躯里似乎在酝酿着巨大的决心。她深吸一口气,小小的胸脯微微起伏,仿佛在积蓄着全身的力量。
“好……艾拉会尽力的!”她轻声回应,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飞到老者面前,小小的身躯在空中停滞,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一股柔和却异常强大的翠绿色光芒,开始从她娇小的身体里散发出来,那光芒虽然强烈,却格外柔和,丝毫不显得刺眼,反而带着一种生命最原始的温暖与治愈。
光芒越来越盛,几乎将她完全包裹,让她看起来像一颗跳动的翡翠之心。
艾拉伸出她那纤细的小手,轻轻地、颤抖着,按在了老头枯槁的额头上。那一刻,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连接起来。
翠绿色的光芒,如同活泼的溪流,从艾拉的指尖涌出,沿着老头额头的皱纹,迅速蔓延开来。
光芒所到之处,老头原本死灰般的皮肤,竟奇迹般地泛起了一丝微弱的生机,虽然转瞬即逝,却清晰可见。
艾拉的小脸变得苍白,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汗珠在翠绿的光芒中闪烁着,仿佛是她生命力的结晶。
老者的身体也开始发生变化。
他原本蜷缩的姿态,在翠绿光芒的浸润下,竟缓缓地舒展开来来。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在光芒的洗涤下,一点点地褪去了呆板与空洞,虽然依旧疲惫,却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李山泽怀中昏迷的艾拉身上,以及自己那双枯瘦如柴的手上。
就在这一刻,一股冰冷而尖锐的洪流,裹挟着数十年的黑暗与恐惧,猛地冲垮了他意识的堤坝。
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不再是零星的碎片,而是完整的、残酷的画面。
被追逐的脚步声在耳边回响,子弹呼啸着擦过耳畔,熊熊燃烧的家,倒在血泊里的妻儿,冰冷潮湿的牢房,审讯室里刺眼的灯光和皮鞭抽打的剧痛,饥饿与绝望地啃噬,以及那些刻骨铭心的背叛与欺骗。
每一帧都带着鲜明的痛感,每一幕都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和绝望的哀号,它们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脑海,将他淹没。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原本舒展的四肢瞬间绷紧,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身下的地面。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哑声,像是被扼住了脖颈,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而困难。
那张枯槁的脸上,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眼球在眼眶里剧烈地颤动,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痛苦、恐惧、愤怒、绝望,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在他的脸上扭曲成一团,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入混沌的深渊。
然而,就在他即将崩溃的边缘,一股强大的意志力,如同濒死的火苗,在他灵魂深处顽强地燃烧起来。
他猛地咬紧了牙关,下颌的肌肉绷得死紧,青筋暴起。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强行压制住那些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惨叫,压制住那股想要将他撕裂的冲动。
好在,那一缕翠绿色的光芒浸润进他的心田,保护了他即将再次支离破碎的精神。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虽然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睛,此刻却变得深邃而复杂,仿佛承载了整个世界的悲痛。
脸上的肌肉不再抽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僵硬的平静。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波澜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
“嘿嘿,李山泽,艾拉累坏啦,让艾拉再好好睡一会。”
随着一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的轻笑,艾拉猛地收回了手。
她的小身躯在空中摇晃了几下,翠绿的光芒变得暗淡极了,她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无力地向地面坠去。
李山泽眼疾手快,一把将艾拉接住。艾拉的小脸苍白如纸,碧绿的眼睛紧闭着,已经细细地打起了鼾。
李山泽有些心疼地将艾拉放在肩头,放在艾拉平时最喜欢坐的位置,艾拉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一点,翻了个身,睡得更熟了。
这是,已经平静下来的老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任何音节都没能挤出来。
又沉默了一会,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终于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就像是压抑了几十年的混沌得到了释放那般悠长。
“呵,我总算知道,总算知道我为什么会浑浑噩噩几十年了,这可真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老人叹息道。
然后他癫狂的大笑起来:“我的人生简直像是一场大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山泽静静的,等待这位老人完成他的发泄。
等到笑声渐渐停歇,李山泽才认真说道:“无论如何,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我有许多问题想要弄清楚,先生。”
作者的话: 感谢浅笑安然、ultimatun、小苹果112633的推荐票
晚上又加班到很晚,勉强码出来一章,今日只有一更了,请见谅……
289 白离艮
神智恢复了清明的老者渭然长叹。
“不要叫我先生,我就是个逃避了一生的废物罢了。我叫白离艮。”
李山泽乍一听还以为这老人叫白里根,差点喷了。好在他忍住了没有做出这么失礼的动作。
老者继续叹息:“上离下艮,上火下山,山中燃火,烧而不止,火势不停地向前蔓延,如同途中行人,急于赶路。因而称旅卦。”
李山泽这才明白,老者名字中的离艮是八卦中的离和艮,并不是什么白里根。
“旅途穷困,飘摇不定;小望可成,宏愿难求。得此卦者,事多变动,如在异乡,小事可成,大事难成,宜谨守常规……”
白离艮反复咀嚼着名字中的卦象,感慨万千。
“旅途穷困,飘摇不定;小望可成,宏愿难求。” 老者苦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苍凉。
“何止是‘事多变动,如在异乡’啊……”他缓缓抬起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望向虚空,仿佛透过眼前的空气,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腥风血雨。
“当年家父为我请算命先生赐卦,并以占卜来的卦象给我起名,我向来不以为然,甚至深以为耻。”
白离艮的目光变得有些飘忽,仿佛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年代。
“那时,我年轻气盛,满脑子都是西方思想、西式巫术。”
“我读西方的哲学,学先进西式巫术,还有那些叫‘科学的’玩意,对东方自1840年起就落后的巫术不以为然。”
李山泽暗暗点头,看来这个有超自然力量的世界进程也没发生太大的变化,中国还是在1840年暂时落后了。
“在当时的我看来,那些所谓的‘周易八卦’、‘阴阳五行’,不过是蒙昧时代的糟粕,是阻碍国家进步的腐朽思想。”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带着一丝旧日的傲慢:“什么‘天人感应’,什么‘命数注定’?简直是荒谬!”
“人定胜天,向西方学习才是真理!我坚信,只要我努力,就能改变命运。”
“所以,当父亲煞有介事地告诉我,我的名字是根据什么旅卦而来时,我只觉得可笑,甚至有些恼怒。”
“这不就是把我往那些封建迷信的泥潭里拽吗?我甚至一度想改个更洋气、更西方的名字,彻底摆脱这种宿命的束缚。”
“所以我一到了美国,就给自己起了个英文名里根(Reagan),仿佛那就能与我的故国,我的过去划清界限了。”
合着你还真叫白里根啊?
李山泽面部表情因为用力憋笑而显得格外狰狞,他的表情管理几乎就要失控了。
“可是临近百年之机,蓦然回首,我却发现,这‘旅卦’,简直就是为我白离艮量身定做的。”
白离艮自嘲地摇了摇头。
“‘山上有火’,火势不停地向前蔓延,烧的何只是山林,更是我这个人。从故土到异乡,从一个藏身之处到另一个,永远在‘急于赶路’,永远是那‘途中行人’。”
他轻声叹息,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小望可成?是啊,苟延残喘,浑浑噩噩,神志不清地活了下来,这便是最大的‘小望’了。”
“至于那宏愿难求……呵,洗不尽的冤屈,巫术研究得不到白人的认可,烈火中的房子,还有倒在血泊里的妻儿,哪一样不是我这辈子求而不得的‘宏愿’?”
白离艮对自己的嘲弄越来越大声。
等等,这老家伙是个巫师?是个抛弃了东方的神秘体系想要融入西方的润人巫师啊……
李山泽这下没有笑意了,他玩味地摸着下巴,静静聆听白离艮发泄式的自我剖析。
这老头昏聩糊涂了三十多年,此刻有着强烈的倾诉欲与发泄欲。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聪明,就能掌控自己的人生,就能摆脱那些所谓的卦象预示的颠沛流离。”
“我瞧不起那些故步自封、沉溺于旧文化的人,觉得他们是时代的弃儿,是阻碍进步的绊脚石。”
“我甚至觉得,正是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让我们的民族变得软弱、迷信,才会终于落后。”
然后你就抛弃了落后的玄之又玄的东西,跑来西方搞“先进”的玄之又玄的巫术了?
李山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白离艮。
等等,这个世界的中国不会神棍遍地跑吧?
考虑到中国人一贯的实用主义,这个世界如果唯心的力量能起到作用,想必中国一定有大量的神棍……
想到这里,李山泽忽然有点不想到这个世界的中国去了。
这时,白离艮再次苦涩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讽刺与无奈。
“可笑啊,真是可笑。我费尽心力想要摆脱的‘宿命’,最终却以最残酷的方式,在我身上应验。”
“我逃了一辈子,躲了一辈子,最终还是成了这‘旅卦’的活生生的注脚。”
“如今想来,当年我那份对传统文化的鄙夷,何尝不是一种无知和狂妄呢?命运这东西,有时候比你想象的,要深奥得多,也残酷得多。”
“‘利贞’?利于坚守正道,可我这辈子,连‘正道’都快分不清了。为了活命,为了逃避,多少次违心,多少次妥协,最后人都变得神志不清,早已是颠沛流离,寄人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