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东之王何必自欺欺人，有的事要么别插足，只要过了线，就只剩下你死我活。若东之王麾下的领地像北之王虎啸那样实力强劲，或许还可以自保。现在的东之王空有一身实力却进退两难，只要没争到那个位置，东之王的下场恐怕不会比对我的那些威胁好到哪里。”
蛇瞳脸上的笑容瞬间散的无影无踪。
它凝视着利德，盯着他足足看了半分钟，这才哼了一声，收了一身的威压。
利德说的不错，魔族的权力更迭虽然不会波及到所有天王，但蛇瞳手上显然没有一张免死金牌。进退两难四个字形容它再贴切不过，往前一步坐到魔王的位置上难，后退一步跳出这一次的纷争更难。
哪怕头破血流也要继续向前，因为背后早就是悬崖峭壁。
蛇瞳不再试着靠力量和气势找回场子，它看出来利德确实是个少见的硬骨头。因为他不肯跪下，膝盖骨已经被完全压碎，看上去虽然站在那里，但实际上已经无法行走了。浑身上下的肌肉组织同样被挤压的不成样子，鲜血犹如蜿蜒的溪流从他的脚下延伸而出，他的脸上黑气浓郁，只有一双眼睛还清澈透亮，藏着凛冽的寒芒。
大殿内高阶魔族皆跪，只他一人站着。
不过蛇瞳并没有惊讶、不如说，一个人类敢孤身深入魔族腹地，敢藏在它的周围暗杀它领地内的新秀魔族，将一帮老家伙们耍的团团转，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惧怕什么吧。如果他因为这点威压就跪在地上摇尾乞怜，蛇瞳才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但蛇瞳依然说道：
“本座不喜欢生意，生意意味着交换，也意味着本座需要失去什么东西。”
利德耸了耸肩膀，说道：
“那就去习惯。我也不喜欢跟你做生意，但还是要捏着鼻子做下去。天底下让人看不过眼的事情多了去了，没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之前，什么不满都得憋着。”
蛇瞳转过身，对利德说道：
“说吧。如你所见，本座的女儿就在这里。如果你想把她带走，就尽可能地取悦本座好了！如果你接下来说的话不足以打动本座，那么不光是你……她、包括那个御西城，所有的人都要死！”
利德对它的威胁视若无物。
他望了一圈周围的魔族，说道：
“东之王觉得像这样的事情，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比较好？既然是生意，就有被人截胡的可能。东之王觉得自己的手下真的就那么靠谱？我可听说东之王最近每个周就要杀一个高等魔族给自家公子补身体……”
话音未落，蛇瞳一声冷喝：
“把嘴闭上！真当本座不敢杀你？！”
它周身的黑雾瞬间暴涨到一个极高的浓度，几乎看不清它的脸。
利德只感觉自己如坠冰窟，浑身上下冷的不能再冷，心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瞬间攥紧，浑身上下的血液几乎要凝固成一块无法融化的坚冰。
他咬紧牙齿，不让牙关打颤，抬头回望蛇瞳，不置可否。
黑雾中，蛇瞳的胸口微微起伏两次，王殿内万籁俱寂。
片刻后，黑雾消散，蛇瞳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它似乎成功压制住了自己内心的愤怒，冷淡地说道：
“你们，先退出去吧。”
大殿内的魔族纷纷站起身，唯唯诺诺地退出殿外。鹰白青最后一个走，走的时候双目赤红地盯着利德，恨恨地跺了跺脚。蛇瞳又回过头，对缩在柱子后面探头探脑的蛇靡说道：
“你也出去。”
“是，父亲。”
蛇靡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利德，飞快地跑向门口。快要离开大殿的时候，又迅速一个刹车，小碎步溜到利德丢掉的那个魔族新秀的脑袋旁边，把那颗头颅抓起，丢入嘴中，嘎吱嘎吱地嚼着，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
“可不能浪费了……”
空荡荡的大殿内只剩下蛇瞳与利德后，蛇瞳静静地看着利德，说道：
“你的腿，短时间内动不了了吧。”
利德点了点头。
蛇瞳回过头，语气漠然地对呆立在那里的菲丽塔下达了命令：
“去，杀了他。”
60.深入骨子里的服从
随着蛇瞳的一声令下，一直以来对外界的一切都无动于衷的菲丽塔，终于缓缓地向前走去，走到蛇瞳的面前，抬起手，一个竖着的血色魔法阵在她的身后迅速成型，一边旋转一边调整角度，逐渐瞄准了利德的方向。
在这个过程中，蛇瞳双臂抱怀，没什么感情地说道：
“本座的女儿，本来应该更强的才对。弱成这个样子，就算送出去也是给本座丢脸。所以本座让她想起来了一些东西，刻在血脉与灵魂中的东西。”
菲丽塔释放的法阵由三个圆环构成，三个圆环都在慢慢旋转，从内到外逐渐变慢。每个圆环上都有四枚明亮的点，像是时钟的四个刻度。当所有的圆环转到同一个角度时，明亮的点汇聚成四条线，像是一枚准星。刹那间整个法阵犹如齿轮咬合一般发出一声脆响，一枚噼啪作响的光球在法阵的最中心形成，开始逐渐膨胀。
随后，炸裂出一道赤色光炮，笔直地轰向已经动弹不得的利德。
没有半点偏差。
利德眯了眯眼睛，光炮的半径很大，将他的半个身子完全笼罩进去，避无可避。
所以他抬起手直接砸了上去，以蛮力同魔法正面硬刚。
手上的皮肤就如同被强酸腐蚀一样缓慢脱落，露出鲜红的肉来。可以看到血管破裂时条条血丝渗出肌肉，又在赤色的光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蒸发。利德拳头上加了几分力气，直接把轰过来的魔法击碎成无数四溅的流光。
魔法的余威将大殿轰得坑坑洼洼，也在一瞬间遮挡住了利德的视线。
等红光退去的时候，菲丽塔已经跃到了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的手对准利德的脑袋，掌心中有一个明暗交替的深紫色法阵。这个距离，利德本能地想出手直接震碎菲丽塔的喉咙，手抬了一半才匆忙克制住这种冲动。短暂的犹豫中，菲丽塔手中的法阵一闪，直接把利德轰飞出去，在大殿上连着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菲丽塔没有停手，她现在只专注于蛇瞳的命令。
七八道法阵在半空中成型，从各个方向对准了倒在地上的利德。地面上燃烧起一圈滔天烈焰，直接将利德封在了正中心，让他根本没有任何逃跑路线。半空中的法阵全部开始充能，一旦菲丽塔咏唱完毕，强大的魔法将会全部倾泻在利德的身上。
“人类是脆弱又软弱的生物……虽然也有个例，但大部分都是如此。所以会迷茫，会自我怀疑，会停滞不前。只有把这种情感抹杀掉，人类才有资格更进一步。可惜本座的女儿做不到。为了救本座的女儿孤身犯险的你，更做不到。”
蛇瞳眯着眼睛，缓缓说道：
“二十一年前，本座就在御西城见过了你们人类的复杂。各式的情感，各式的伦理道德，各种无关紧要的信仰，各种表露在外的道貌岸然。包括你，也一副油腔滑调、胸有成竹的样子地来见本座，似乎笃定了本座会答应与你进行一场交易。但你们似乎一直以来都忘了，这个世界上只有力量是靠得住的，就像本座的女儿本来与你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但本座只需要抬一抬手，就可以把这感情从她的身体中完全抹去，让她转眼之间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掉你。”
法阵充能完毕，各种属性的魔法将火焰的正中心化作人间炼狱。
浓烟滚滚，利德的衣服被烧得破破烂烂，在大火中不住地咳嗽。
发现自己精心构筑的魔法无法杀掉利德后，菲丽塔就像是一台出了故障的机器，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蛇瞳则抖了抖袖子，一把匕首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拿起来。上面有本座亲自下的毒。拿着它，去将那颗你曾经深爱着的心脏搅成碎片。如果没有成功，你就自杀好了……反正现在的你，已经没有值得本座重视的价值了。”
菲丽塔蹲下身，法袍的旁侧露出白皙的长腿。她伸手捡起了匕首，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利德。
利德试着从地上爬起来，但膝盖骨之前被蛇瞳的威压直接挤碎，虽然正在慢慢恢复，但现在想要站立还是很难。
菲丽塔走到利德的面前，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利德半坐在地上，自下而上地看着她。
菲丽塔本就很高，几乎和利德一般高，颀长匀称的身材在这个视角显得更加美丽，但匕首上闪烁着的寒光却让人完全生不起欣赏的想法。
菲丽塔顿了一下，随后匕首朝利德的心脏刺了下去。
通常来说，这个时候匕首应该会停一段时间，给利德同志一个表演嘴炮的机会。只可惜没有，对于菲丽塔来说，耽误一点时间都可能完不成蛇瞳的任务，在刹那间的停顿之后，她的匕首干脆利落地扎向利德的心脏。
“喂喂，一点情面都不留啊……”
利德抬手挡下了菲丽塔的手，菲丽塔马上变招再度刺了过来，几番格挡之后，利德抬手打在菲丽塔的后颈，想要直接将她击昏过去，却没想到那里早有隐藏的法阵，这一记手刀反而撞断了利德的几根指骨。
菲丽塔立刻后退，倒转匕首，指向自己的脖颈。
刚来魔族的时候，蛇瞳曾经跟她说过。她是一颗很重要的棋子，为了保证棋子的安全，蛇瞳在她身上留了许多个防身用的法阵。一旦确认她遭受袭击，法阵就会运转，将外来的攻击反弹回去。
除非她自己想死，否则东区魔族暂时没有能伤到她或是将她打晕带走的。
这个法阵一般来说不会触发，触发就意味着菲丽塔遇到了无法应对的对手。
所以现在的菲丽塔开始执行蛇瞳留给她的第二个任务：自杀。
同样是毫无犹豫，菲丽塔的双手握着匕首，面无表情地朝自己的脖颈捅了过去。
蛇瞳转过身，不想看到自己的大殿被血弄得脏兮兮的样子。
然而就在菲丽塔动手的瞬间，利德忽然抬起头。
他身体没有动，只是冷淡地说了两个字：
“停手。”
蛇瞳一瞬间以为他是对自己说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这个少年大概是不知道求人是什么态度，膝盖骨既然比较硬，总归就要付出点代价。整个大殿不知道多少强大无比的魔族在它东之王的威压下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只有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少年明明弱小如蝼蚁却非要站着，他有什么资格？
让菲丽塔先死在他面前，挫挫他的锐气再说吧。
然而很快，蛇瞳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背后并没有传来匕首刺入咽喉的声音。
它回过头，就看见菲丽塔茫然地站在那里，手中的匕首距离雪白的脖颈还有一寸的距离，却硬生生地停在了那里。蛇瞳猛地将视线投在利德身上，发现他依旧坐在那里，像是个晒太阳的老大爷一样一边敲着膝盖，一边平静地说道：
“跪下。”
菲丽塔手一松，匕首落在地上，尖端朝下，直接插入坚硬的石砖中。
菲丽塔就在蛇瞳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跪倒在利德的身前。
蛇瞳的眼神中第一次有了震惊。
这是他无法想象的场景，从它控制菲丽塔以来，菲丽塔从来没有违背过它的任何命令。没有情感，没有自主意识，哪怕面对蛇靡的咸蛇手，她都一点反应没有。因为现在的她根本称不上是生物，只是一具会动的肉身，是听从蛇瞳命令的傀儡。
而现在，这个傀儡服从了别人的命令。
“过来。”
随着这句话的落下，菲丽塔四肢伏地，像一条摇着尾巴的小狗慢慢爬到了利德的身边。
蛇瞳皱了皱眉，冷喝道：
“拿起匕首自杀，菲丽塔，你已经没有用了！”
这一声冷喝下菲丽塔似乎记起来了蛇瞳的命令，于是她又回过头，慢慢转身，双臂伸向插在地上的匕首。但利德忽然抬起手，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菲丽塔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她呆呆地跪在那里，就像父母闹矛盾时的小孩子，不知道该听哪一边。可最终，她又慢慢地转回了利德的方向，本来要去拣匕首的手握着利德手腕，似乎生怕他把手收回去，同时用头顶生硬又笨拙地蹭着利德的掌心。
那一刻蛇瞳忽然明白了。
它一直都想错了，菲丽塔对利德的感情根本不仅仅是爱慕那么简单。而是服从，深入骨子里的服从，那种把自己的地位摆到卑微如尘埃、每天从早到晚考虑的都是如何讨主人欢心的那种服从。
蛇瞳可以抹掉她的情感，却必须要保留她服从命令的特性，不然要怎么控制她？只是蛇瞳没有想到，她执行利德的命令，完全优先于执行自己的命令。看着自己的女儿伏在别的男人身前，眼神依旧黯淡但脸上却本能地露出讨好地笑容，蛇瞳望向利德的眼神中一片森然的寒意。
“女大不中留啊，东之王。”
利德敲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
之前被威压完全摧毁的膝盖，现在总算恢复的差不多了。
他抬起头，顶着蛇瞳冷冽的目光，眼神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笑着说道：
“刚才啰嗦那么一大堆，我还以为你对掌控人心很有一套呢。现在看来，你是完全不懂哦。”
61.两个问题
蛇瞳伸出手，五指叉开捂着脸，迸发出一阵干涩诡异的笑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利德，一字一句都带着恐怖的压力：
“人心？哼，你们两人在本座的眼里就如同蝼蚁一般，本座要你们的心有什么用！现在的本座，杀你们易如反掌。敢这么跟本座说话，人类，你以为本座真的奈何不了你？！”
黑雾缭绕，整座大殿都在颤抖。
没想到利德大大方方地说道：
“对，我还真就这么以为的。”
他看向蛇瞳，带几分讽刺地说道：
“东之王或许不知道，我只喜欢做有把握的事情。碰巧我想做的事，几乎都有几分把握。我想我们也没必要再在这耍嘴皮子了，菲丽塔杀不了我，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选菲丽塔对我动手，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我的底线，说到底只是想在交易前先声夺人、占个先机罢了。你啊，真想杀我的话很简单，刚才在众多魔族面前，只要你把放出来的威压再提升几分，压碎的就不仅仅是我的膝盖——”
利德伸出食指，点了点太阳穴，云淡风轻地说道：
“还有我的脑袋了。”
蛇瞳的笑声渐渐小了下去，它垂下手，目光如刀地凝视着利德。
利德说得对，它确实没想着杀利德。东区魔族新秀死了那么多，它就是把利德杀个成百上千遍也难解心头之恨。之所以接见利德，并且屏退了包括儿子在内所有的魔族，是因为蛇瞳确实还是想谈的。它有欲望，想要做魔王的欲望，想要把其他三位天王踩在脚下的欲望。只要这个欲望还在，它就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杀掉利德。
杀又不能杀，看了又不爽，自然就想到用菲丽塔打击一下他的嚣张气焰。一想到曾经彼此信赖的人反目成仇，蛇瞳的心里就涌起一阵愉悦。它想看的是利德痛苦的神情，看他不知所措的模样，看够了，再谈也不迟。
反正包括御西城包括利德自己在内都在它的掌控之下，蛇瞳的谈判筹码还是很多的。
但就像看出来它在想什么一样，利德忽然说道：
“东之王，你刚刚说人类总是会在意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你们魔族追求的只有力量。但现在，你不觉得你也像你口中的那个无聊的人类吗？不管是菲丽塔的命还是我的命，对你来说都没那么重要吧。杀了我们不会让你坐到魔王的位置上，只会让局面变得更糟，这一点你很清楚。那么你在意的到底是什么？尊严？脸面？一时的畅快淋漓？我觉得让你当上东之王的，应该不是这些东西吧。”
蛇瞳目光动了动，它迅速瞥了一眼地面，似乎在回想以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