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泡面加蛋
现在招待他的主人，正是深得老佛爷信任的内阁首辅，因为签署过诸多不平等条约，被许多人骂作卖国贼。
他在家中接见最近风头正盛的纳兰医馆东家，很多人都以为会摆出惊人的排场。
结果却像是家常闲话般的气氛，连婢女都没有，章夫人亲自摆桌上菜的。
旁人可能觉得章鸿礼在装清贫。
可是罗兰早就对京中所有大人物做过调查，明白这位平日还真就这作风。
他是有理想的读书人，也想过让大清重新伟大。
可惜上了一艘破船，还遇到了超越经史子集描述的新状况。
他只能尽力缝补各方复杂的环境，维持着一种平衡，把清廷艰难地维持下去。
那些条约他签着也憋屈，可不签的话，拿什么跟人家打呢？
清廷漏出破绽的时候，可不光是妖族外患，内部也有农民起义，内忧从来没断过。
小族凌大国的问题，相比远在天边的妖族，永远是横亘在清廷主子心中最大的一根刺。
章鸿礼便是有天大的本事，沿着这局残棋走下去，也走不出翻盘妙手来。
所能做的，无非是让矛盾晚一点爆发而已。
当然这是罗兰超越时代的目光，在这时代的仁人志士眼中，妖务派、君主立宪、共和等等道路，都是可以尝试一下。
人类本能就不想走出舒适圈。
适应了几千年的皇帝统治，让这些长在天子积威下的老人直接改变，拥抱另一种新思想，有些天方夜谭。
他们总想着旧家具修修补补，把日子凑合的过下去。
罗兰今天前来，就是演一个配合他们缝补的老实孩子，让纳兰医馆的影响力扩散向军界。
他始终记得一句话，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即便这个时代的八旗兵就是废物的代名词，即便红缨枪干不过妖族的先进武装，但是清廷仍旧占据着大义，能组建出数量庞大的军队。
解放那些士兵的思想，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让他们也加入自己的事业，是一条捷径。
这条捷径能否走通，章鸿礼是否支持军用半妖化的改造，是相当关键的一环。
客气和寒暄过后，章鸿礼自认对面前的年轻人也了初步的了解：
思维灵活，眼界开阔，内心还有着相当的责任感。
他不是只认钱的那种人，他是想让九州真正强盛起来，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君子。
君子，自然就可以欺之以方，用忠君爱国的大义把他们框住。
“纳兰小友现在的半妖化技术，应当已经走在了妖族之前吧？天资实在让人惊叹。”
章鸿礼捧了一句。
“应当是妖族不愿意把最先进的技术，出口到九州，毕竟非我族类。”
罗兰话语里，流露出足够的厌恶和轻蔑。
“没错，九州毕竟应当是九州人做主，只是现在多事之秋，朝廷也运转得艰难……”
“老大人现在可以资金周转方面，出现了困难？”
“也不过小友笑话，偿还战败的欠款，维持军费开支，还有老佛爷要修新园子……老夫也是头疼万分。”
“可强军也是当务之急，能避免更多饿狼上门！”
罗兰露出急切之意，似乎在为自家的好技术，不能普及全军而痛心疾首。
“明白，老夫当然明白！”
章鸿礼同样的痛心疾首，“只是这朝廷中，不是所有人都像小友这般明辨是非，多少得运作一番……”
他手指搓动，做出了标准数银票的通用手势。
“这是祖宗礼法的一部分，规矩我还是懂得。”
罗兰推过一个小匣子。
打开之后粗略扫过的数字，章鸿礼便满意点头。
“老夫有自信说服那几位顽固的同僚，另外就是这回款问题……”
章鸿礼纵是在谈判桌上磨炼的面皮，这时也有点臊得慌。
拿了人家钱的，还要告诉人家这生意不赚钱……
真是太欺负自己人了！
罗兰站起，慷慨激昂地道：
“老大人不必担心，我建这纳兰医馆，就是为了我九州人人如龙。只要能把军用半妖化改造推广开来，前期资金我们这边可以垫付！”
“好孩子，朝廷要是多些你这样的官员，那可太好了。”
章鸿礼眼里精光闪过，不要钱的马屁送上，心里终究有些过意不去。
“小友，你可有兴趣入朝为官？”
“这，我没有经过科举，合适吗？”
“哈，旗人当官，什么时候要走科举了？”
一老一小两只狐狸相对大笑，尽在不言中。
章鸿礼很开心，一些豪言和不值钱的官位，就谈妥了涉及几十万新兵的新式改造。
罗兰也很开心，有章鸿礼帮忙运作，渗透清廷最后的武装力量已是板上钉钉。
他是要九州人人如龙，兵强马壮……
但九州依旧在，大清却不是必须的。
章鸿礼固然有很多算计，对清廷也足够忠诚，却怎么也想不到面前的少年富豪，看重的根本不是一笔生意可以赚多少银子。
他要的是九州思想解放，步入新时代，点燃一股不可阻挡的浪潮。
现在章鸿礼赠送他清廷官员的身份，俨然就是妖务派的当红新星……
凭借大撒币策略，他有信心迅速换取好名声，把虚名变成实权，让纳兰医馆的影响力迅速走出京城，深入郊县农村。
当罗兰回到纳兰医馆，如实交代了“章大人的意思”，其他东家听了自然是哀鸿遍野，如丧考妣：
“这姓章要的也太黑了！”
“这是要白嫖我们的新技术？”
“富国强军的名声他全要，吃亏的只有我们医馆？”
大家抱怨连连，可最终也只是抱怨而已。
这些合伙人还以为，自家只是一个单纯的医疗公司，并不知道罗兰暗中培养的战力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在他们看来，章鸿礼代表着清廷。
他没有直接把纳兰医馆收编成国有资产，已经是因为罗兰见机得快，足够配合。
所以这笔买卖注定是要吃亏的。
“我这边要与清廷沟通军用改造诸事，各地的推广业务，就拜托各位前辈了。”
罗兰向合伙人们一拜。
大家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一个个踌躇满志。
这次吃亏也有好处，纳兰医馆将得到清廷的全力支撑。
这让他们跟妖族的医药公司抢市场，更有底气。
军火生意赔了，只能着力从其他地方的买卖赚回来了。
有这般动力和觉悟，他们自然是加倍卖力的在各地推广。
罗兰坐镇京城，配合着新军的改造，一边开始调查东瀛的情报。
在妖族入侵九州，占有四海的当下，东瀛以雷暴封锁海面，就如一个黑箱半点情报也透不出来。
他明白这是尔曦庇护子民的手段，可从结果上讲，给他联系盟友造成了困难。
估计小侍女，想不到陆地神仙也得从零开始，竟然会被小小雷爆挡路。
……
……
暴雨洒落津沽，黄包车夫们跑得满身泥渍，还得想办法压着脚步别溅后座的客人一身。
“拿好钱，小哑巴！”
穿着长衫的客人故意把铜钱洒进泥泞的黄土，看着那急吼吼去捡钱的样子，哈哈大笑着撑伞走了。
那车夫一身都是泥，反手抹脸连带着脸也花了，却憨笑着露出满嘴的白牙：
他把卡在石头里的铜板，也全都捡了回来！
眼瞅着天色渐晚，街面上的客人越来越少，估计是拉不到什么活，他便把黄包车还回了车行，交了每个月的租子，带着余钱回了家。
想着姐姐喜欢甜食，咬牙买了一个糯米粽子，厚着脸皮跟看摊的小姑娘多要了些糖。
他支支吾吾的，表达着感谢。
小姑娘听不懂，只觉得这少年挺好看，笑得眉眼弯弯如月牙，让少年看得痴了。
“你这臭老摊儿快走，挤眉弄眼的也不害臊？”
店里走出了一个中年人，提着扫帚把他赶走了。
少年小心把粽子放入怀里，消失在雨里。
半塌的院子里，他走进了漏风的屋里，把快接满雨水的桶倒进了外面，这才去吚吚呜呜地喊醒了床上的女人，把粽子递给他。
女人的眉目跟他很像，应该是姐弟，只是缺乏血色像害了大病，说话有气无力的：
“海平，你费钱买这些干什么……不如买肉蛋，给自己多些力气。”
少年只是笑，把粽子蘸饱了颜色不正的粗糖，递到她的嘴边。
她小小咬了一口，因为病情迟钝的嗅觉尝不出味道，但还是做出享受的表情：
“真甜。”
少年这才笑起来，把整个粽子都留给姐姐，烧水做饭，又用沿路塞进怀里的烂菜叶做菜，泡着吃了一顿。
但这夜注定是不平静的。
少年回来的匆忙忘了关严院门，漏出的灯光吸引了巡街的两名士兵。
意外发现了病弱美人的少女，对视几眼，生出了歹心来。
“你们的路引呢？怕别是哪里流落来的盗匪，必须带回衙门里审问！”
少年一听要回衙门，眼里闪过一丝恐惧和戾气。
“海平，不要！”少女连忙出声。
少年已提起门栓，砸晕了一名士兵。
“果然是跑路的贼子，看枪！”
另一名士兵回首大喝一声便刺来，少年门栓做棍，扫开长枪又反手夺过，刺入了那士兵的心窝。
刺目的血扑了少年一眼，他也愣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倒退着想要脱离这现场。
少女撑着坐了起来，看着两名士兵一死一晕，轻轻叹息：
“海平，我们是书香门第，做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可不对。”
“爹爹教你的冷静，克制，三思而后行，你都忘了？”
“算了，你走吧，这里的事情与你无关，换个地方好好活下去吧……”
她颤颤巍巍下床，拿起发钗捅进了昏迷的士兵心窝，又弄乱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露出一个凄然的笑：
没有我这个拖累，你一定可以活得更好……
哑巴少年摇头，拼命摇头，张开嘴无声的怒吼。
他背起了姐姐，夺门而出，只想离开这根本提供不了半点安全感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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