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巨擘日行一善 第611章

作者:风停雪

  一切都已成往事。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天地,是风雨明晦,是灰与蓝的交杂。

  灰色是不想说,蓝色是犹豫。

  怀素纸忽然想起这句话。

  那么。

  师父现在到底如何了?

  而师妹,如今又是怎样的心情?

  ……

  ……

  人间有雨。

  学宫在春雨的淅沥下,旧雪留下的霜迹被抹去,消散无形。

  咳嗽声却若有还无。

  江半夏收回视线,合上窗户,转身离开。

  她没有去神都,理由只给了一个,身体抱恙。

  这是很没道理的四个字。

  想到整个修行界的人,都觉得她找了一个最无趣的借口……

  她便觉得很有趣。

  这般想着,她用手背抹去唇角溢出的一抹血水,脸色渐显苍白,眼神却明亮。

  “春天了……”

  江半夏眼帘微垂:“还有很多事要忙啊。”

  ……

  ……

  神都同样也在下雨。

  春雨如线,随风飘摇。

  南离站在殿前,看着屋檐外的雨水,心情不是世人想象中的兴奋,而是沉重。

  她能走到今日这一步,是很多人不惜代价,并且付出极大努力,最终共同造就出来的成果。

  她是一个始终冷静的人,故而知道自己在这个过程当中,从未具有一个决定性的作用。

  正因如此,她才更加感受到肩膀上所承担的责任之重。

  今天过后不是结束。

  是新的开始。

  沈依澜行至殿前,低声说道:“该准备了。”

  “嗯。”

  南离收回思绪,看了一眼春雨笼罩下的天地,转身走入殿内。

  今天很有可能是她人生当中,最为重要与关键的一个场合,怎能素颜?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问道:“多少年了?”

  沈依澜愣了愣,说道:“多少年?”

  “你被暮色威胁,瞒着长辈来找我,至今有多少年?”

  南离的声音很随意,几分轻快,仿佛叙旧。

  又似是玩笑。

  沈依澜没有多加思索,因为心思在别处,说道:“很多年了。”

  “很多年前……有十多年了。”

  南离叹息了一声,然后唇角翘起,露出一抹微笑。

  她最后说道:“总算是走到这一步了。”

  ……

  ……

  春雨落在人间各处,不见停歇。

  天地一片灰沉。

  临川没有以道法阻绝雨水,任由面容为春雨所湿,淋出坚毅。

  在他的身后,是元始宗散落在益州一带的门人弟子,境界多在金丹,偶有元婴。

  这便是他百余年间,为复兴元始宗做的所有努力。

  像暮色这样的人,终究不可能再有第二个。

  “还有最后一段路。”

  临川沉声说道,挥袖以道法震碎一只潜藏在雨中的鬼物,继续交代下去。

  “这段路极为凶险,我会尽力照看住你们,但不代表绝无意外,你们必须打醒精神,不能有片刻的松懈”

  随着后方弟子略带紧张的回应声,他望向不远之外的各个地方。

  素商与黑律还有归流,都在这场春雨中奔走着,身后皆是各自的弟子。

  不同的是,这三人带来此间的弟子明显要少过他,但想到益州在某种意义上,是最适合元始宗休养生息的地方,便也可以理解。

  而在此之外,后方还有为数不少,以莫大毅力行走在残山断崖间的魔道修行者。

  很有意思的是,这群无人得以依靠的修行者,在面对此间的万般险阻之时,面容上不曾显露出哪怕半点的愤怒,始终坚毅。

  仿佛得见一缕天光落下,正在向黎明奔赴的朝圣者。

  生死已在身外。

  ……

  ……

  在这片苦难之地外。

  巡天司的执事们,视线穿过层层雨帘,落在那些向天柱山艰难行走的修行者身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有人为此不解,认真问道:“为什么不阻止这群人?”

  “你白痴啊?”

  一位中年人下意识教训了句,转身发现是同门的师侄,当即叹了口气,说道:“上面的意思是让我们过来看着,看着就好,别的什么都不要做,你这都不懂?”

  那人忍不住皱起眉头,反驳说道:“公文上写的明明是尽力阻拦。”

  “还真是不太聪明。”

  有巡天司的老人笑出了声,拍了拍这人的肩膀,说道:“都说是尽力了,这是百年后的魔道第一次盛会,暮色在上,我们有什么力能尽,当然是尽力看看。”

  那人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过后,他才是带着不忿,憋了一句话出来。

  “你都说暮色在上了,万一这妖女像去年秋天那样子,要把我们都杀了,那到时候该怎么办?”

  “换做别的时候,我也会和你一样担心,但今天却是不会的。”

  老人摇头说道:“因为暮色需要我们的眼睛,让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流传出去,为道盟所知,为中州所知,为天下所知,更为世人所知。”

  ……

  ……

  还是神都。

  那座窗外有银杏的偏殿。

  谢清和坐在母亲从前的位置上,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静嗅杯中茶。

  窗没有关,春风穿堂而过,却没有带走茶香,反而让香味变得更加深远。

  不再小的小姑娘,举杯轻轻尝了一口,眉眼间的神态情绪,早已有了大人物的模样,再也找不出当年的轻快与活泼了。

  坐在她对面的是虞归晚。

  “待会儿会有谁出席?”

  谢清和的声音很淡,不见情绪。

  虞归晚说道:“除元道远和江教授之外,所有人,但莫大真人还没到,不过应该快了。”

  谢清和嗯了一声,然后问道:“你有没有一种身在历史中的感觉?”

  “没有。”

  虞归晚想了想,又道:“但我应该明白你的意思。”

  谢清和好奇问道:“你想到的是什么?”

  虞归晚说道:“我们不年轻了。”

  谢清和顿时意兴阑珊,自嘲着笑了笑,无奈说道:“还真是不算年轻了。”

  说完这句话,她起身往殿外走去,步履坚定。

  “该走了。”

  “嗯。”

  ……

  ……

  长生宗没有下雨。

  莫由衷沿着老旧石阶,缓步走向峰顶,望向云海之上的太阳。

  “我已经很老了。”

  他缓声说道:“前些年里又受了不少的伤,早已到了老病将死的境地,如今归根结底只不过是在强撑着,不愿归去罢了。”

  此刻跟随在老人的身后,还是那两个人。

  司不鸣与程安衾。

  二人始终沉默,静静听着。

  “当年哀帝道果之争,我之所以在最开始就选择了放弃,是因为我很清楚,所有人都会觉得我将此视作最后改变命运的机会。”

  莫由衷平静说道:“我想将这个机会,变作所有与道盟为敌的人的坟墓,最终却失败了。”

  他安静了会儿,感慨说道:“从事后的很多痕迹来看,那次失败是理所当然,或者说早已注定的,而这次失败对道盟的打击也确实沉重。”

  言语间,三人已然行至峰顶。

  与很多外人想象中的不同,这里颇为空寂,无甚景色可观。

  唯有一草庐而已。

  莫由衷越过那座草庐,继续说道:“失败当然不好,但我们总该从失败中找出一些东西来,以此作为抚慰,再继续前行。”

  司不鸣与程安衾低声应是。

  “这是我对你们的最后叮嘱。”

  莫由衷走到崖边,望向春日笼罩下的长生宗,看着颇具仙意的诸峰,说道:“长生宗的历史上有过很多次失败,甚至是惨败,之所以能延续至今,是因为我们始终坚韧,不以一时之荣辱得失而悲,不争一时之锋芒,只争一世之长生。”

  司不鸣闻言,想到片刻前那句关于放弃的话,忽然明白了很多。

  “在长生已然无望的情况下,将希望寄予后来者,这在本质上是一种自我安慰,也可以说是向天道低头认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莫由衷转过身,看着司程二人,认真说道:“但我希望,在后来某天你二人遭遇与我相同处境之时,亦能平静选择认输。”

  没有回答。

  这句话太过沉重,此时的回答再如何坚定,也不见得就能是彼时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