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午晌
沉重的脚步刚刚告别中央塔楼，卡斯汀健硕的身躯就猛然一滞。他慌忙掏出了怀中的手帕，咳出的鲜血瞬时就浸透了整块布料。
“还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看着血液中夹带的污秽，卡斯汀不禁回想起了过去跟随妻子学习夏族文字时，曾经读到过的一段文字。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五年之中，黑暗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身体。本该身处壮年的卡斯汀，如今却有了这样深刻的体会，不得不说是种命运的嘲讽。
揣起了沾血的手帕，卡斯汀再次挺直了腰杆。这口血他其实已经忍耐了很久，但合格的父亲永远不会在子女面前露出自己无能的模样。
即使他已经做了太多不合格的事情。
卡斯汀自然也能感受到迦娜身心之上的重负，可惜他也无力改变。但只要他还能挺直脊梁一日，天就不会真的塌在女儿身上。
颤抖的手慢慢掏出了藏在衣襟里的破旧怀表，打开表盖上面正放着一家四口的留光合影。
看着照片里那比阳光还要温暖的笑容，卡斯汀不禁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很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以父亲的身份与迦娜谈话了。
“我给你配制了新的药剂，已经派人送到了王宫，记得按照字条上的方式服用，能让你多苟延残喘几天。”
修剪整齐的灌木丛后，深红女巫正用精心打理着自己的魔法花圃，卡斯汀那糟糕的身体状况她显然已经熟视无睹。
“多谢了，奥珞伊老师。”
对于这位长辈独特的关怀方式，卡斯汀也只能笑着接受。毕竟从他记事起，奥珞伊就已经成为了曙光城中无人敢惹的霸主。
随着十五年前那位传奇老院长的逝去，如今已然无人记得奥珞伊究竟是何时来到的奥塔，更无人知晓她原本的身份。
只是这些年她立下的不朽功勋，早已将深红女巫的名字与奥塔牢牢绑定在了一起。
“你真的放心把国家的命运，交到那个女人的手里？”
奥珞伊虽然有着超然的地位与威望，却继承了老院长醉心学术研究的传统，过去很少过问政治事务。只是近些年愈发紧张的形势，才让卡斯汀迫不得已请她出山稳住乱局。
“我明白这是场赌博，但是如今已经是不得不赌。”
卡斯汀沧桑的眸光里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借助他人之手来完成自己的理想。
“你应该知道如果按照她的想法去实践，全国上下究竟会死多少人？会有多少无辜者受难？”
深红女巫的赫赫威名也是用无数鲜血冲刷出来的，但即使如此她对于魔女那超然世俗的想法，依然无法全盘接受。
“可能这就是格局的差别，正如她经常提及的什么天道，万物枯荣，生老病死，在她眼里国家兴亡想必也不过是相似的新陈代谢规律。”
昨夜与魔女的长谈让卡斯汀仿佛打开了人间的大门，领略到了绝不属于此方世界的风采，心中的余震至今仍未停歇。
他能明白魔女的漠视绝非暴君恶徒之类对于生命的亵渎，反倒是种绝对超然的悲天悯人。
“所以我才讨厌她……总是用那种凌驾的眼光俯视所有人！俯视文明！在她眼里仿佛再辉煌的成就也不过是终将埋葬的腐朽！”
提及魔女，奥珞伊的火气明显就旺盛了几分，发丝迸发的烈焰落在了身后的火鳞草上，随之沸腾而起的是整片呼啸的火海。
“按照格瑞亚的说法，她这些年身上的感情已经很接近普通人了。如果再坚持几年，说不定就能看到她更为稳妥的决断。”
卡斯汀叹了口气，又默默点着了根卷烟，似乎想从那缭乱的烟雾里找出前路的方向。
“那不过是慢慢学会伪装成人罢了。我虽然不知道她是天使还是魔鬼，是神明还是恶魔，但可以肯定绝不是人类。”
奥珞伊轻轻捻灭了自己发梢的火苗，她虽然表面看起来异常激动，但内心对于魔女的真实感受绝非三言两语所能表达。
阅历与知识越是丰富的人愈能从希格莉特身上看到不同的东西。而奥珞伊自然就是整个王国最高位的智者，看到最多的那个人。
“毕竟她在公国的实绩已经足够证明，而且这件事终究是我在攀附于她，如果不是当年欠下了格瑞亚三个约定，想必她根本不会搭理我。”
浓厚的烟味能灌满了卡斯汀的肺腔却给不了他丝毫的底气，纵然以他坚毅的心志，也难以断言自己决定的对错，有些是非功过只能交由历史来评价。
只可惜现实并非轻飘飘的书页，历史的车轮每向前一步都必定都会碾满了淋漓的血。
“最近树底遗迹又有了松动的迹象，我没法帮你太多事情，自求多福吧。”
看穿卡斯汀的心意已经不会再动摇，奥珞伊也没有继续多语。从某种层面上她可能比国王更信任着希格莉特的能力，只是感性上看不惯罢了。
“我没有关系，倒是辛苦老师您了，当学生的我没法分担什么实在是过意不去。”
提到遗迹松动时，卡斯汀沉稳的眸光恍惚了片刻，只因四年前那次遗迹松动正好也是黑潮来袭之时。
那是他这一生永远无法抚平的伤痛。
“先照顾好自己吧，国王陛下。别再让我总为自己的学生操办葬礼，就算是替我省心了。”
奥珞伊酒红的眸子里则看不出多少情绪，但说出的话语却更是无比的沉重，让卡斯汀不禁捻断了指间的香烟。
“那我就尽力再多活一会吧……”
卡斯汀盯着悠远的苍空的太阳默默祈愿，他不希冀再活五百年，只要能看着迦娜长大就好。
只是这番心意，女儿却未必能够领会得到。
劳累，疲倦，疼痛……
强忍着全身的不适，迦娜依旧坚持完成了日常的课业。
虽然通过治愈魔法伤势已经恢复了大半，但在高强度训练中还是成为了少女前进的拖累。
只是今天影响少女效率的，似乎不只有身体的空乏。
书写完最后一篇笔记，迦娜长舒一口气终于合上了书籍。抬头眺望着那挂满了窗扉的星辰，就是少女平日里难得的静谧。
只是此间那闪烁的光彩，落入少女的思绪里就不免又变成了某人那双漂亮的眼睛。
有些东西越想摒弃，就越无法控制，纠缠之中反倒搅起了原本沉淀在心底的酸楚，让整个人的心情愈发不是滋味。
睡觉……
迦娜抚了抚额头，干脆利落地倒在了床上。手中的魔力水晶承载着睡眠魔法的符文链，这是少女此时能想到的最好解脱方法。
至于梦里能不能见到所想之物，就交由命运来决定。
……
然而一夜无梦，迦娜再度睁开眼睛时周遭依旧是那片熟悉的黑沉。
早春的凌晨还未摆脱冬日的清冷，身上的棉被也不知掉落在了哪里，让少女的身体不免沾染了几分寒意。
这种氛围，再坚强的孩子也会品出几分孤独的苦涩，微微的失落感让少女的心又开始了习惯的自责。
即使在梦里，她也没有寻求片刻舒怡的资格。
此时离太阳升起至少还有一个小时的工夫，但少女并没有丝毫磨蹭的打算。
就在她准备起身之际，灵敏的鼻尖却隐约嗅到了空气中弥散着的淡然香味。
那是不属于她的陌生味道。
“什么……”
头脑里的困意被陡然肃清，食指戒指闪烁间长剑就已凝聚成型，绝对警戒的姿态瞬时摆出。
面对这种未知的状况，少女再次展现出了自己优秀的应变能力。
“唔……”
只是迦娜如此阵势的行动，似乎打搅到了此间另一人的美梦。
少女顺着那微弱的呼吸声小心翼翼地转头望去，没有找到穷凶极恶的敌人，却看见了一张美到极致的睡脸。
那一刻，迦娜只觉得其实是自己还没有清醒，日思夜想中竟生出了如此离谱的梦境。
实在是应该做个检讨。
“……希格莉特小姐。”
只见希格莉特正躺在床的另外一侧，曼妙的身姿完全包裹在迦娜的素色棉被之中，严严实实的模样倒像是个新鲜的西兰肉菜卷。
相比于清醒时分，那令人只能仰望的绝世风华，酣睡之中的魔女明显少了几分睥睨的锐气，多了星许难言的可爱，让人不禁想要戳戳那白嫩的脸蛋。
“希格莉特小姐？”
确认自己并非在做梦后，有些茫然的迦娜又尝试着呼唤了一下沉睡的魔女，这次对方终于有了些许的反应。
“……早安。”
希格莉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半梦半醒间与迦娜打了个招呼，只是那摇摇晃晃的模样开起来随时可能再次倒下。
“不行……还是太困了……等我睡醒起来再说吧zzz……”
哐当——
希格莉特再次毫不客气地霸占了公主的床铺，蒙圈了的迦娜也能手足无措地坐在床旁睖睁着魔女的睡姿。
自己是应该先行离开？还是应该等在这里？或者干脆躺下一起睡？
无奈的长叹之中，迦娜只知道今天的晨练肯定要耽搁了，只是那嘴角不经流露的曲线，却像帮她找到了难得的偷懒理由。
你梦到了什么呢？
绝美的睡颜，迷糊的嘤咛，兰香的吐息，混合之中轻松驱散了迦娜卧室里那长久驻留的清冷与寂寞，依稀填上了几分幸福的味道。
那想必是个甜蜜的美梦。
当然也可能是个噩梦的开端。
第29章 羞辱的训练
典雅舒适的餐厅内，希格莉特正阅读着今日份的曙光时报。
上面俨然用最大篇幅报道了魔女在钢琴比赛中宛若天人的表现，以及对于音乐周刊主编文森特诬陷行为的处罚，敬告各位市民对于疑似黑暗接触者通过官方手段进行检举。
“还真是会借风使力。”
香软的吐司在嘴里慢慢化开，魔女自然明白这是王族势力故意为之的结果，她也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
“希格莉特小姐……”
毕竟连奥塔的王储，那位美丽又帅气的公主殿下，都已经被她折腾成了这副奇怪的模样。
“培根……煎好了……”
伪装吊坠被魔女没收后，灿烂的金发就带上了白色花边的发箍，柔顺的发丝随意披散在了肩膀。
迦娜身上黑白色调的女仆装并非传统款式，在大幅度缩短了裙长的同时，又增加了精致的蕾丝荷叶边作为点缀，轻飘飘的质感可爱却不显得累赘。
白色吊带长袜与中跟小皮鞋修饰着一双匀称而又修长的腿，让少女青春的活力感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火候掌握的不错，没想到公主殿下厨艺也这么出色。”
得到了魔女的夸奖，迦娜却依旧羞赧地低垂着脑袋，手指用力抓着围裙的裙边，两条修长的腿紧紧靠在一起显得格外拘束。
不说这些年早已习惯了男装，如此羞耻的装扮即使对于曾经的迦娜来说，也是难以接受的存在。
“这只是很简单的操作……请问希格莉特小姐，我现在可以把衣服换回来了吗？”
即使身躯在颤抖，迦娜言语间依旧在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骑士风度，只是那副逞强的窘迫反倒让她显得更可爱了几分。
“不可以哦，这就是你今天的修行，必须一直穿着它。”
悠然吃着公主殿下亲手制作的早餐，希格莉特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对方的请求。
如此蛮横得把迦娜当成了自己的女仆，就算是奥塔国王也不可能享受到此等待遇。
“尊崇您的指示。”
但无论多么不情愿，迦娜只要听到这是修行的说辞，脸上淡淡的羞色又会瞬间被沉重的执着取代。
只要能够唤醒太阳天性，这点屈辱在她看来完全不算什么。
“餐具收拾好后，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一个人打扫干净这座别馆。”
魔女的余光找到了墙角沉默的少女，只是对方逆来顺受的神情反倒再次蹙起了那双好看的眉毛。
“是，我会完成的。”
收到新的命令，迦娜抬起头明显想要问些什么，可最终还是化作了恭敬的回应。
金色的小脑袋随即沉得更低了几分，语气里也找回了原本的疏远。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联想到之前父王所说与魔女达成协议协助自己唤醒天性的特训，迦娜就已经猜到了希格莉特的来意。
只是今早魔女醒来之后，迦娜等来的却不是自己料想中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也不是深奥的理论知识学习，更不是复杂的魔力练习。
在暂时遣散了别馆中所有的佣人后，那套奇怪的女仆装就成了迦娜噩梦的起点，她再次领略到了魔女不可违抗的霸道。
“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今天一整天都不准使用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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