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小姐的螃蟹卡农 第6章

作者:月鸦

  没有琴盒,虽然碍事,但却令人幸福。

  “德利多利,我们还能捡点钱吗?”

  “有价值的已经给你捡完了,但相信我,城里更多。”

  虽然不知道捡了钱能用来干啥,但高易羽还是走得飞快,没办法,不劳而获实在是太开心了。

  沿着正路,靠近城门,她很快就见到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和马车,欢声笑语和难听的杂谈比比皆是。与她一样的吟游诗人并不少,但更多的则是做生意的农人和商人,偶尔掺杂几个衣着华丽的富人。

  “帽子。”德利多利提醒了一句。

  高易羽立刻将羽毛帽戴上,用帘和阴影,遮住自己大部分面孔,以避免那些俗套的麻烦。

  这种时候,自己的身材也同样沉默,要是换了前凸后翘的那类,再怎么遮住脸蛋,身体也会时时刻刻对周围大喊“快来,这里有个美人”。也不知现在这样是幸或不幸,高易羽心情还略有点复杂……

  她很快看见了城门——

  低矮、朴素。

  但比起夜晚所见的冷清气氛,现在它却被一种奇妙的喧嚣所包围——那是夹杂着浓浓的严肃、紧张,以及戒备心的气氛。

  城墙上的士兵很有精神,武器装备也都明亮可见,不光如此,其中还有神父打扮、身负路德玫瑰的宗教人士来来往往。再加上路边能听到的“魔鬼”、“可怕”、“已有牺牲者”之类的话,她已知道事态是怎样。

  高易羽舔了舔唇,并不是即将狩猎魔鬼而感到兴奋,只是紧张。

  那只魔鬼为了约安妮丝,恐怕已经大肆的现身,在城里作案了……

  怀着一丝紧张,差不多轮到她被检查——换言之,也到了基本能看见、能听见更多喧嚣的距离。

  城墙附近,一张宽大的羊皮纸看得出是刚被贴上的,上头画着一个形象,看起来是长有羊角、披散头发、衣着怪异、面目狰狞的女性魔鬼。下面则用德语和拉丁语写了“魔鬼正在游荡”之类的话。

  而负责检查的士兵,则不耐烦的回答着每个受检查者的问题。

  “请问……有魔鬼出没?!能不能说说详情?”

  “伪装成年轻女性的魔鬼,在黎明来到之前突然降临在街道,就那么凭空出现,比任何小丑的戏法还要可怕,她被附近失眠的、早起的好几家人同时目击。她念着没人听得懂的恶魔之语,亵渎了我们的街道!”

  “上帝啊……”

  “而且,对方留下了伪装成人类的足印,这次的事很麻烦,所以我们要检查你。”

  “……理解,竟然如此可怕……上帝保佑。”

  又一个人被检查之后没出问题,紧张的放行进了城。

  而越来越靠近的高易羽,眼皮倒是眨巴眨巴的跳个不停——合着,那丑不拉几的玩意儿,画的是她?

009·咖啡康塔塔

  “身份是什么,来自哪里,来做什么?”

  站在城门附近,精神抖擞检查着每个的士兵,重复着今天不知第多少遍的质问。

  在吵杂、并有明显乐器声音的城门这儿,士兵的提问倒是清晰、嘹亮。

  这位士兵的穿着,已有明显后世的那套德意志军服的雏形,长靴、抖擞的白色裤腿,但厚实的靛蓝色衣服却更像是礼服,上面镶着不少纹饰。

  他将一柄木质很好的火枪抗在肩上,腰上还有军刀,一股子随时都要去排队枪毙的样子——虽然那个席卷全欧洲的战术还得有个五十年才能出现。

  所以,高易羽意外的没有感到害怕,反而觉得这个士兵的样子挺有趣的。

  “东方来的吟游诗人,来这儿演奏曲子,购买乐器,之前曾在一户晒制木头的农家落脚,来路清白。”

  “东方?呃,麻烦摘一下帽子吧。”

  高易羽照做了,正午的暖阳为飘扬的黑发镀上光辉,还有带着微笑的面孔。

  然后,她故意用拉丁语如此问道:“需要的话,我可以演奏几段曲子,以证明我吟游诗人的身份。”在这个时代,拉丁语仍是最为正统和高贵的象征,是欧洲上流的门槛。

  她倒没想用这个恶魔送的语言挣面子,主要是——

  在士兵震惊之余,她瞄了一眼门上的女性魔鬼画像,这才是主要的问题。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昨夜突然降临在街道上,吓到居民的怪物,其实就是她嘛……但现在,嗯,无论怎么看,那玩意儿都跟她没关系了。她其实很心虚,毕竟她真的是恶魔的爪牙,随身还带着一只呢。

  万幸,士兵很快就放她通行了,而且毕恭毕敬。这态度的改变,让排在高易羽身后的人们都好奇起来,可惜从他们的视角,没法儿知道发生了什么……

  戴回帽子,在众人目光的焦点中,她踏着轻快的步子终于重回了埃森纳赫。这心情就跟没做作业,但谎称忘记带,然后老师相信了一样——还挺赚的。

  小城的风貌和昨夜完全不同,喧闹——然后难闻。

  马车和牲畜,体味和掩盖体味,在街道的每一处来来往往。

  但这儿有很浓的艺术气息,随处可见带着乐器的人,街头还有正在收钱作画的人。望着那年轻画家,高易羽不禁琢磨起来,如果自己是个美术生,遇到了被恶魔丢到这个时代的破事儿,那起步肯定就像她这样,进行街头作画赚钱吧?

  那还挺羞耻的——虽然自己这行当更羞耻……

  她摸了摸背上的巴洛克吉他,小小的叹了一口气,接下来,吟游诗人该开始工作了。

  找个人口稠密的地方,用引人入胜的音乐挽留行人,然后密切关注哪里有魔鬼——顺便再摆个盒子,看看他们会不会丢点铜币进去。

  她随性的走在脏兮兮的街上,时不时被高低不一的地砖绊上一跤,寻找起适合演奏的地方。

  并遐想着演奏的事,考虑起曲子的选择。

  还有——自己要不要加点什么表演进去?或是唱几首有趣的情歌?

  “——?。”她听到了演奏声。

  来自她选中的,人潮流动最大的街角。

  左边是书店,右边是诊所,转角通往大道,另一端则走向小径——每个刚进城的家伙,都会在这里选自己要走的路,是城里最适合演奏的地方了。

  但可惜的是,已经有人——不,有音乐在这儿了。

  那是小提琴的声音,演奏得好极了,精准的控制着每一根弦的振动。

  琴身像是港口,琴弓犹如西风,奏出船只和行人的交织。

  不愧是霸占了这块地皮的演奏者,水平高得离谱!高易羽被那琴声摄走了灵魂长达三秒,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该死,我太傲慢了!她自责着自己。不愧是巴洛克的音乐圣地,街头随随便便就能听到这种级别的琴声吗?!

  她用了三秒失神,用了一秒在心里爆发出以上的感叹。

  并且,准备用十分钟总结自己居然想在这里当吟游诗人的愚昧,然后找个地方苦练演奏,几年后再来!

  然而——别说是十分钟,就连区区的半秒,她的思绪也没能如此流动。

  因为她听出了那琴弦在演奏什么。

  “……茉莉……花?”高易羽怀着愕然,脱口而出。

  她当然知道这个旋律,倒不如说,全国上下估计没人不知道这个旋律了。甚至它还是外国对她的国家音乐了解的第一课。旋律简单,但辨识度极高,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可那是现代……而不是1685年的如今啊!

  高易羽冷静的在脑子里过了几遍,《茉莉花》的旋律传到西方,要到十九世纪了。意大利有位叫普契尼的家伙在创作歌剧《图兰朵》时,引用了那段旋律……时间怎么都对不上,没错啊。

  还是说,是自己的知识太过狭隘,这首曲子实际上早已被创造出来,被传入这个时代?亦或者,只是巧合?

  高易羽眨了眨眼,用飞快的脚步,走近传来琴声的地方。附近的几名行人也终于走向大道,让出了清晰的视野给她——她终于见到了演奏者。

  可,这位演奏者……这是怎么回事?!那老练的琴声,居然是被那么漂亮的手指演绎出来的?

  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站在街角,闭着眼,像是偎依在小提琴上。

  她忘我的划动琴弓,让弦高声歌唱。每一次拉动琴弓,她的白色连衣裙就会摇曳,长发却纹丝不动。

  她淡金色的长发有些发卷,在那之下,却是一张冷漠的脸。漂亮至极的脸,比她的琴声还要漂亮个十万倍吧。

  不知她演奏了多久,但脸颊满是汗水,潮红映透了苍白的肌肤。不知不觉,高易羽完全忘了她在演奏的事儿,只是入迷的、不可思议的、难以挪动分毫的——盯着她。

  又听了半分钟,从小到大都泡在音乐里的高易羽,还是听出了一丝不和谐之处。她很难精准描述出这种感觉,就像是……这首曲子……对这位少女来讲陌生至极,少女并不知道曲子本来的样子。

  而且高易羽还注意到了一件事,这么精湛的演奏,周围却没有半个人停下来,和自己一样聆听演奏……退一万步讲,就算人人都是聋子,见到这么漂亮的少女在这演出,居然没人来看她的脸蛋瓜子?

  这不合理!

  很快,简短的《茉莉花》来到了最后一个小节。正如高易羽所知道的那样,分毫不差的完结了。

  演奏者喘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将乐器放好,用手臂抹了抹汗水,冷漠的脸上隐约有些委屈的情绪。

  她那个样子……就像是逢年过节家庭聚会,学乐器的孩子被亲戚问道“能不能演奏个抖音流行曲”,强忍着演奏完了,听到亲戚“就这?”时一样。

  稍稍喘匀呼吸后,金发的演奏者再度拿起乐器,用树脂擦了擦弓弦,再度开始演奏。

  这次,她的琴刚刚振动出第一节的音阶,高易羽就难以置信的“卧槽!?”了出来,十分难为情的被路人瞄了几眼。

  但高易羽忘记了羞耻心,更将把嘴巴合拢给抛之脑后,只是不敢相信的、死死的、像是要杀了对方一样的盯着演奏者。

  因为她拉的这段,这是……二十世纪末的摇滚乐之中,名曲中的名曲,堪称体育的圣歌。

  伟大的皇后(Queen)乐队,《We are the champions》。

  问题是,这玩意儿怎么出现在这?

  忘记了理性和种种疑问,高易羽被好奇心折磨的难以忍耐,向前迈起步子。她要问个清楚,这个穿连衣裙的小提琴手究竟是怎么回事!

  “——?”注意到高易羽靠近,对方的演奏也戛然而止,一脸困惑的看着高易羽。

  不过随后,她脸上的困惑消失不见,依旧冷漠的向旁边挪了一步,又准备继续演奏。然而,高易羽始终盯着她不放。

  这个小提琴手绝对有问题,但问题是,怎么找出问题呢?

  她也来自二十一世纪?肯定也是音乐爱好者,不,肯定是从小就大放异彩的稀世天才。然后,被德利多利或是其他恶魔什么的,因为各种原因绑来这个时代?肯定是这样。

  那么,答案就很简单了!高易羽转瞬间想好了接头用的暗号。

  “脱了衣服,露出胸毛,穿着白裤衩,戴着红领巾!”

  高易羽无比自信的说出了暗号,既然对方也能演奏皇后乐队的名曲,那就肯定看过皇后乐队的演唱会!

  那个堪称历史最佳主唱、极富个人魅力的男人,总是会唱着唱着就开始脱衣服。而唱到像《We are the champions》这样的曲子时,基本已经上半身光溜溜,胸毛哗啦一片,下半身只剩短裤,却固执的戴个红色围巾了……

  可——这个暗号没对上。

  小提琴手羞耻无比的瞪着高易羽,并不断往后退,脸颊的绯红色,显然不是演奏累了。

  嗯?她没看过皇后乐队的演唱会吗?那有点可惜……既然如此,就对对其他暗号好了。

  高易羽的灵光一闪,把背上的吉他取了下来,手指指琴弦,然后龇牙咧嘴,把一口瓷白色的漂亮牙齿展示出来。这是摇滚历史上的另一个著名梗,用牙弹吉他的意思,来自现代的人肯定能对上!

  可小提琴手刚刚的羞耻里,多出了浓浓的恐惧。

  她就像是在看怪物一样。

  妈的,这都没对上?等等,对方是玩小提琴的,也就是说是古典爱好者,估计不知道摇滚方面的问题……那么就对点古典的暗号?

  “莫扎特写给表妹的信里,最常提及的词是什么?他还就那个词,写过一首我们不愿提及的曲子……”

  “……???”

  继羞耻、恐惧之后,小提琴手的脸上多出了一串问号。高易羽难以置信的瞪着眼,这个梗居然也对不上?!难道是太低俗了?还是说……自己搞错了什么?

  在短暂尴尬的沉默之后——陷入沉思的高易羽,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你听得见……我的音乐?”

  像是饿了许多天的流浪猫,依然在戒备投食者,所发出的虚弱呜鸣。

  高易羽刚刚的一切情绪,都因这个疑问而冻结了。

  她无比冷静的退后了一步,手却紧张的插在口袋里。

  “你是……”

  “那位魔鬼女士说得果然没错。”

  小提琴手缓缓叹了一口气,然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摇着头。

  “她让我演奏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来自未来的奇怪音乐,因为这样能吸引魔鬼和其契约者……真的……奏效了。真的有来自未来的人啊……”

  什、什么?!高易羽的紧张蔓延到了舌头,它仿佛打了结一般。

  “你为咖啡写过短剧。”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她的脑子里盘旋,并化为不流畅的疑问。

  “……嗯、嗯……咖啡康塔塔……”她难为情的低下头,目光藏在金发里,“腓特烈二世那个王八蛋讨厌咖啡,不让大家喝,还小心眼的故意涨价!但我喜欢咖啡,所、所以,写了它。”

  这、这算怎么回事?高易羽完全知道她是谁了。

  高易羽扮成吟游诗人,准备演奏人家的音乐,钓人家。

  结果被反钓了!

  位于历史最高峰的大音乐家,约安妮丝·塞巴丝蒂安·巴赫,如今就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