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小姐的螃蟹卡农 第34章

作者:月鸦

  这么精致、这么用心,还故意使用了手机和晃动的镜头,来表达那种细腻的生活实感……

  正当她内心惊讶时,音乐里传来的吉他令她更为惊讶。这浓浓的廉价塑料味……可音色却极其独特,像是在模仿那种临近报废的老旧电吉他……

  它的颗粒感十足,仿佛随时都要崩溃,却能在乐句的字里行间,展示那种细腻感……

  弹奏技巧很好、非常娴熟,音符诠释得很清晰连贯,能听出是个行家里手,证明了对方是刻意选择的这种音色。

  再加上这奇妙有趣的PV内容……

  有人在画面中沉睡,却没有人。

  短暂的1分30秒结束,PV也以令人期待的方式戛然而止,音乐的质量更是耐人寻味。明明能感觉到非常厉害,但却被无处不在的、刻意营造的廉价感混淆。

  又反复看了几遍,聆听了几遍之后——

  艾梅赛斯特打开文档,按耐着内心的怪异,开始为其撰写一些东西。

  ——“很难想象,这支崭新组建的前卫摇滚乐队是在怎样的条件,怎样的构思中,创作出这首明显是序曲的演奏……”

  ……

  当高易羽气喘吁吁的推着车来到废旧工厂——她们吓跑了正在这儿觅食的松鼠。

  它顾不得找吃的,将手里捧着的蛇莓随便一丢,便舒展着又卷又长的尾巴,四足并用飞奔回向安全的地方。

  工厂周围,几棵年份很久的松树,连接着附近渐渐成型的植被,可以感受到从中脉动的自然气息——现在成了高易羽停单车的站台。

  约安妮丝很想去捡起松鼠丢掉的食物——

  “别乱捡东西吃啊!”

  “才不是!我……我想捡回去给它。”

  “别吓死小松鼠啊!别玩了,来搭把手。”

  她俩拎起大包小包,一人扛着一件乐器,开始寻觅合适的地方。

  当它们离去,灵巧的麻雀从另一边飞来,捡走了那粒饱满的蛇莓。刚爬到半途的松鼠慢了一步,转念一想,放下心中对人类和麻雀的仇恨,决定去附近的蚂蚁窝改善伙食,来点荤腥。

  然后——

  它们听见了音乐。

  来自附近的厂房楼顶。

  她们找到了上去的路,架好了乐器。高易羽教导着想拥抱新时代的亡灵,告诉她一号电池正是合成器键盘的粮食。

  当约安妮丝弹起即兴音阶,高易羽也坐在楼顶边缘,扶着巴洛克吉他,眺望着世界。

  有家小小咖啡馆的筒子楼、没有人烟和车迹的街道,被植被侵吞的周围,大概废旧的井和满是铁锈的上世纪——视野很好,不知不觉,高易羽弹着琴弦,用更为古老的声音为这一切演奏即兴曲。

  当吉他的音接连奏出,融入风里,钢琴的声音悄然与之合拍。

  “我总担心楼上会有人跺脚——”约安妮丝弹着黑白键,同时用跟着节拍的声音打趣道,“但我们头上只有天空,这是我所熟悉的。”

  “所以我们才来这里。”

  扫弦之后,高易羽用自然而然的方式离开合奏,将乐器暂时放下,拉开旁边书包拉链。

  它们已等待了很久。

  “来。”

  石臼应声飞出,轻轻落在附近——和霉味的柜子里不同,它也喜欢这样的地方。作为节奏声部的一员,它最近从喵喵前辈那儿学了不少,甚至已经懂44拍和42拍了。

  不过,它没有共鸣箱,所以声音很小。

  得来点更大的声音。

  因此,高易羽拿出了不锈钢蒸片——来自蒸锅。这个充满洞洞的轻薄玩意儿,它显然属于打击乐器,十分廉价的它,却能发出跟镲相似的音色……

  ……

041·通往秘密基地的阶梯

  在开始为第二首曲子做准备之前,高易羽正在为巴洛克吉他调音。

  不得不说,这把老旧的手工乐器实在是娇贵过头了。

  只要弹奏时间一长,羊肠做的弦很快便会丧失稳定性,要么跑调、要么手感怪异。这种时候,就得在调音柱上精细调整。

  但手感怪异的问题,迄今仍是个不小的难题。

  当然,高易羽曾就这个问题,咨询过当时的专家,但专家小姐是如此作答的——

  “觉得生涩的情况,用马毛磨羊肠弦是常识呀。”

  所以从那之后,搞不到马毛的高易羽都是用自己的马尾毛来磨的,应该也差不了多少……起码字面上是这样。

  为吉他调完音,高易羽如往常一样揪着马尾辫,往琴弦上搓来搓去……不得不说,真的没什么用。而正好,她见到自己位置的左边,有个娇小的影子正探头探脑。

  “约安妮丝,来。”高易羽想到了一件值得尝试的事。

  “嗯?做什么?要讨论编曲了吗?”

  “我想试试人种差异……”

  “……什么意思?原谅我无法理解……不讨论编曲的话,那我先去泡个咖啡?”

  高易羽拍了拍自己身旁,示意约安妮丝过来坐——但后者很怂的疯狂摇头。

  毕竟,这是二层楼高的废旧厂房屋顶边缘,高易羽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儿,任由双脚朝下、离地很远。

  但约安妮丝并没有拒绝“坐在她旁边”这个邀请,小心翼翼的蹭到附近,然后,坐在了高易羽身后一点的距离。

  “也行吧。”高易羽向后一揪,就抓住了她长发的一束。

  淡金色的丝线躺在高易羽手心,一半融化在太阳里,一半藏在影子中。

  望着这些,高易羽最终还是放弃了拿它们磨弦的想法,因为太浪费了。取而代之,她将手扬起,任由金发滑离,然后回到约安妮丝身边。

  当事人困惑不已,被抓了头发看?难道是东方黑发人在讥讽颜色淡泊的头发?但高易羽不是这种人吧?

  “这是什么打招呼的礼仪吗?”所以,约安妮丝如此理解。

  “算是。”

  约安妮丝一脸明悟,也对着她的马尾辫做了同样的事。但刚刚将黑发握住,“啪。”就被静电吓了一跳。

  高易羽笑了起来:“刚刚的这东西,就是电脑、电吉他、还有你那把乐器的粮食。”虽然她知道这必将为约安妮丝带来无数困惑——但那也不错。

  眺望着柔和云彩与湛蓝天边,身后是一头雾水的幽灵,高易羽舒心的弹了一小段。

  “好了,开始干活吧。”

  “嗯——稍等,我泡个咖啡……”

  高易羽的弹奏戛然而止:“哎哟你怎么这么喜欢这东西……怎么跑出来了还要在野外泡咖啡……不嫌麻烦呀?”

  约安妮丝将自己带来的袋子解开,取出其中的瓶瓶罐罐。有两个新从沃尔玛买的杯子,还有手磨、装咖啡的银瓶,以及煮咖啡用的量杯——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农夫山泉。

  “因为,我只有这两样东西。”她将属于高易羽的杯子,递到对方的手中,“音乐和咖啡,这是构成我人生的全部……也是我能给你的全部了,感谢你将我带到这个时代。”

  她一把一把抓着咖啡,小心翼翼倒入磨中,那些坚硬的豆子发出悦耳碰撞声,并冒出香味……但很快便被风带走。

  “希望你不要嫌弃它们。”

  将小火苗从衣兜中解放出来,高易羽为它注入魔力,并说道:“那就喝一小杯,然后精神饱满的开始第二首吧……别太苦就行。”

  ……

  她们特意拜访这座废旧工厂,并不只是为了即兴演奏,或是办一场野餐咖啡会。

  而是在为第二首曲子做准备。

  端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的饮下还是很苦的咖啡,高易羽布置起需要的东西。

  合成器键盘——她准备了足够多的一号电池,键盘手当然也开开心心的就位了,真亏她能三口就喝掉那种泥巴水啊……

  但她的雀跃犹如太阳,因为自从来到现代,她还是第一次能如此自由的演奏音乐。

  同时,高易羽指派的两位节奏声部,鼓手一号喵喵,二号石臼,也都做好了准备。

  喵喵主要负责指导它的后辈,毕竟身为火苗,喵喵需要烧开水运用蒸汽才能自己演奏,这是很不便的。而为了丰富打击乐的音色,除去石臼自己,高易羽还准备了泡面桶、不锈钢蒸片、书包这三个东西。

  泡面桶可以发出沉闷的声音。

  蒸片则是充当镲的作用。

  而空荡荡的书包里充满空气,拍打上去可以发出大声的闷响。

  不得不说,这些乐器的存在,极大增加了音色的选择,让编曲选择变得十分富裕。

  高易羽自己则持有布鲁斯口琴,还有巴洛克吉他,这俩东西也很顶用——前者是淘宝两百块钱买的,后者是从十七世纪毛来的。

  就这样,乐队成员、乐器也都就位。

  虽然被风吹荡,但高易羽手里捏着一沓纸,那正是约安妮丝那夜喝了咖啡睡不着写的《C大调我睡不着瞎写的卡农曲》。再怎么客观去看待,它都可以称之为极其出彩,高易羽很难不用它作为接下来曲目的乐谱。

  至于她们特意跑到这里,就是为了协商编曲。

  这乐谱很复杂,编曲必然要用到较多乐器,在家里一通鼓捣,肯定会被楼上邻居拎着菜刀找上门。没办法,只能带着乐器和乐手,一起拜访这样无人打搅的清净地方。

  这也不错。

  “开头那段,要注意和序曲的衔接,最好不要太突兀……所以约安妮丝,你调个钢片琴之类的来段绚烂吸引人的前奏怎么样?毕竟你旋律写的很美,钢片琴的音色很有支离破碎的美感。”

  “嗯,那还是小声的弹,然后渐渐正常……过渡完之后就可以随意发挥了?”

  “就是这个道理,我们的编曲可以参考参考其他乐队的。毕竟它们也是参考其他然后加入自己的理解……音乐制作无外乎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有个问题是无法参考的——钱。

  其他乐队再怎么穷酸,只要是能出唱片的,起码也都具备了基本的录音条件和丰富乐器。但高易羽她们目前在这方面还很艰难……甚至没有录音室。

  她俩像是考完试,正在对答案、分析题目的学生,将一段又一段的五线谱里里外外分析着、探讨着该用怎样的乐器和音色来表达。

  其中还有很多地方,约安妮丝在复盘过程觉得不太好,打算改动的地方——虽然经过一番讨论发现还是原来的好。

  高易羽时而弹奏吉他,并让石臼敲不锈钢蒸片,让约安妮丝打书包。时而,是约安妮丝用键盘弹奏如流水般的旋律,而高易羽和喵喵则各自忙活,为她献上用来衬托的支撑。

  ……

  经过一小时的探讨,她们略显疲惫的表示暂停。

  乐谱很长,约安妮丝用一夜洋洋洒洒写了数页,可现在却很折磨人。

  经过深入探讨之后,高易羽发现这得是一首23分钟的长曲,约有三个组成部分、三个乐章。

  这倒不是问题。

  一首23分钟的长曲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反而很常见。

  起码在前卫摇滚里,动辄几十分钟的长曲比比皆是,人们不将自己拘束在短暂的长度里,而是根据创作需求来自由书写。有时会是几十秒的间奏曲,有时则是这样的长组曲,怎样都好。

  不过,随着讨论进行,高易羽总觉得这首《C大调我睡不着瞎写的卡农曲》有股子熟悉的味……但它藏得非常好,难以发现。

  约安妮丝多半是从听过的曲子里,借了它的壳,然后完全解构成自己的新东西……

  “约安妮丝,这得有23分钟……你这曲子的结构是借鉴的哪一首啊?”

  “……咦,借鉴痕迹还是太重了吗?我只是借鉴了它的曲式结构。不过,这和我创作初期过度借鉴维瓦尔第是另一码事……那只是我太喜欢维瓦尔第的音乐……”

  她一边说,一边将外套盖在乐器上,担心太阳直晒会对珍贵的它造成影响。

  高易羽摇摇头:“痕迹很淡,几乎没有,但我总觉得有种熟悉感……”

  “是Moon Safari乐队,它给我的印象实在是很深……因为我这辈子……也未曾听到过比它更柔美、更甜蜜的旋律。”

  “原来如此,这也正常,Moon Safari就是打着前卫旗号的糖水乐队嘛。”

  “糖水?”

  “没啥营养,但很好喝。”

  念头通达,印证了自己的熟悉感之后,高易羽彻底松了一口气。

  而约安妮丝默默叹气,真是奢侈的比喻。但她对这支乐队还有其他的意见:“不过这个乐队除了柔美之外就……”

  “主唱很差劲,现场还会唱不到节奏上,很让我抓狂……”高易羽补充道。

  Moon Safari的优缺点实在是很明显,因此它们的成绩很糟,但却也因此发行了数张专辑,每张都柔美悦耳到令人惊叹。

  听过它们之后,约安妮丝大概也意识到其中吸引人的要素,所以稍稍参考了这支乐队的那些长组曲,不得不说效果极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