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小姐的螃蟹卡农 第18章

作者:月鸦

  约安妮丝也将双拳握起,在高易羽面前挥来挥去,就像小学生受同学蛊惑,准备放学时一起去堵人似的。但她这位小学生并不单纯,除了表忠心之外,还很明显的想满足一己私欲。

  “家长!能让我听听你觉得好的音乐吗?这一定会让我更有动力!”

024·指挥家的传承

  “没问题!”高易羽比了个OK的手势。

  这不就是安利音乐给别人吗?她最喜欢干这种事了。从小到大,她听了巨量的音乐,深入进世上的绝大多数流派,存了无数好东西。

  但因为没什么朋友,以及这些东西需要一定的审美门槛、一定的缘分和气氛,所以迄今为止,她的藏货从没安利出去过。但现在,面对一张纯洁的、音乐历史最顶点的白纸,这可是个好机会。

  “想来点怎样的现代音乐?”高易羽兴冲冲的问。

  约安妮丝却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如何提需求。不过,她却知道人类的共性。

  “请给我来……最好的!”

  “好。”

  于是,高易羽继续播放起她的《勃兰登堡协奏曲》,闭着眼舒舒服服的听了好久。约安妮丝起初不知情的干等着——两分钟、三分钟……就这么听了十分钟,才突然想通。

  于是满脸通红的问:“最好的……难道是……是我的?”

  “当然!我最喜欢你了。”

  “是指我的音乐对吧?嗯……那、那……那来点和我一样好的?”她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单词念得含糊不清。

  “稍微比你差一点的倒是有很多、很多。”

  在《勃兰登堡协奏曲》的最后一段结束后,高易羽才心满意足的打开收藏,翻出了几十页收录其中的现代音乐。它们伟大,却放眼世界也几乎无人知晓——但那也没关系,因为它们足够伟大。

  “先来听点摇滚吧。”

  “摇滚?”

  “它是从根源音乐·布鲁斯发展出来的,最初用来表达年轻人的炙热和叛逆,使用了大量插电乐器。但后来包容万象,成了伟大程度与古典乐可以相提并论的巨大流派。”

  “……这、这么可怕?”但约安妮丝兴奋无比的凑了过来,虽然一句都听不懂,但总之非常伟大就是了吧?

  “其实大多数摇滚乐都是通俗的,但之所以能被拔高到这种程度,和其中一个分支,前卫摇滚(Progressive Rock)的伟大分不开。可惜,这个世界的人基本都不知道它。”

  “……前卫?”

  “意思是——走在时代之前。”

  如果这个时代正走在正午,那么它们已走到了夜晚。

  虽然前卫摇滚、新前卫摇滚里有几十只非常能打的乐队,但其中大部分都欠缺悦耳、抓人的特质。高易羽觉得这不太适合给第一次听的人接触。

  因此,她选了自己的最爱,那支音乐性与悦耳同在的新前卫乐队The Flower Kings。

  这支乐队的灵魂人物,瑞典老炮Stolt,与传统前卫的顶级乐队Yes前主唱,在2016年有过一场合作,推出了一张穷尽他们才华的专辑。

  为了这张专辑,他们对每种乐器的演奏者都精挑细选,发动了他们几十年摇滚资历来征召帮手,只为展示他们对音乐的认知、对音乐的谱写。

  最后,一张伟大、动听,如梦似幻的前卫摇滚专辑《知识的发明(Invention Of Knowledge)》由此诞生。

  “那、那它一定引发了全世界的狂热?!”

  听完高易羽过度夸张、被热情包裹的辞藻,约安妮丝已经在幻想这张专辑在全世界范围内,究竟引发了怎样的轰动,并迫不及待的想听了。

  但高易羽笑着摇摇头:“不,这张专辑非常、非常冷门……在全世界范围内也只有少得可怜的听众,在我们所在的国家,大概也只有几百个人认真听过它吧……”

  “原来如此,商业价值和音乐价值是无关的。”

  “是的,在漫长的专辑里,那位七十岁的老家伙,犹如他在二十岁时一样歌唱。”

  高易羽轻轻抬起手,在专心致志的少女脸颊旁拨动,避开金发,又为她戴上听前卫摇滚专用的耳机。对少女来讲稍微大了些——但戴着耳机的她很漂亮。

  电子产品和巴洛克时代的她正在一起。

  还有高易羽开始播放的专辑第一首歌——

  从无声处悄然而至的弦乐——接着,犹如玻璃与冰块摇晃的电子音效。

  轻柔的和声由小变大——色彩斑斓的音乐,为约安妮丝构筑了新世界。

  七十岁的老头,在已渐渐远离纯粹音乐的2016年,为心中的音乐,为过去与未来,为灵魂或世界,开始高歌了。

  “No one would ever bless the moonlight

  (无人会为月光献上祝福)

  For being too late too late……

  (因为太迟、太迟了……)”

  希望约安妮丝来到新世界之后,听到的这第一张伟大专辑,能令她满意。

  对着已经合上眼,面露震撼的约安妮丝挥手告别后,留下与耳机为伴的她,高易羽哼着早已烂熟于心的旋律,带着无奈暂离音乐,去解决所谓的世俗问题。

  在被德利多利变成姑娘,丢去十七世纪时,高易羽本就处于过劳的状态,本应有个八小时睡眠来舒坦一下。但却辛劳了那么久,除了一点面包之外什么都没吃。

  简而言之,她又饿又累。

  之前能一直撑着,就相当于靠约安妮丝和音乐知识来填饱肚子的。

  现在嘛……自己的美貌又不能当饭吃。

  但还得考虑宣传三全音、开始推广自己音乐的问题……想想真是前路惨淡。

  就连《知识的发明》那种不应属于人类的专辑,也没能在商业上得到什么亮点,她这样普普通通的音乐爱好者,想凑齐德利多利需要的十万人——这可太开玩笑了。

  借助约安妮丝的力量是必不可少的,那可是巴赫啊!但她像个小孩子一样……还需要帮她适应适应这个时代。正要去瞅瞅冰箱,但途中,她看见了镜子。

  ——以及镜子里的自己。

  如果抛开脸皮,让眼前的女孩子录个弹热门番剧OP的视频,无论弹得好不好,总之再穿一身Cos服的话……恐怕是能比较轻松达到目标的……恐怕还会超额完成目标。

  真想娶了这个美少女啊!如果这人不是她自己的话。

  罢了,她连骂娘的力气也没有,打开冰箱……还好,还剩几个番茄……这顿的水果和蔬菜都有着落了。

  “等等,约安妮丝要吃饭吗?”

  “不用。”

  “……也是,那她是怎样的存在……等等,你不装死了?”

  高易羽左手握着番茄,右手掏出金币,德利多利真是会挑时机。她现在的手很小,只能勉勉强强握住两个番茄,但灵活度和之前一样,这是常年和乐器打交道的手。

  来到厨房,她随便抄了把水果刀,用刀背刮着番茄皮,顺便跟历史恶魔打个交道。

  “约安妮丝是个复杂的个体,她因音乐而永生,所以她既是音乐的全部、又是她自己……所以她既是物质的存在,能演奏你的乐器,能触碰你的脸蛋,你也一样……但这个世界看不到她,并没有与她建立联系。”

  “很复杂……然后呢?”

  “她能传达音乐、做各种各样正常人的事,也许还能传达音乐……但她只是死者,别人看不到她……”

  这……高易羽的刀顿了顿,这也就意味着约安妮丝无法作为音乐家被人目睹了。

  这么说的话,即便她的演奏或歌声能被人听见,但依然只是个无形之人……约安妮丝在她所属的时代是那么要强,为音乐努力一生,博得了不小的成功。她来到这个时代,必然不愿只做听众吧。

  “你能改变这一点?”

  “当然,有动力为我贡献力量了吗?”

  “我本就打算这么做了,顺便问一问,你能赋予她现代知识吗?”

  德利多利沉默了一会儿,调侃道:“厌倦了教导小孩子?”

  “不,我能照顾她一辈子……只是怕她伤心。”高易羽从一开始就这么想了。

  那个畏惧着未来而嚷嚷着要回坟墓的姑娘,现在依然对一切不理解,任何一条超前的知识,随时都可能成为她逃离的诱因。

  “可以——但同时,人类的适应性比你想的要强。”

  “那就好。”

  “总之,诚挚祝你一切顺利,行吟于万千时代的吟游诗人。”在德利多利表示告别,回去沉眠之前,她忍不住补充道,“顺便,你番茄其实坏了一个……这东西放冰箱不如常温的。”

  “……草。”

  就这样,高易羽的晚饭少了一半。

  ……

  窗外的天色渐沉,因为疫情而冷清的街道,也变得罕有声音传来。

  吃掉一个番茄的高易羽在窗边入座,抱着自己的大腿,思考着之后的事儿。想让音乐变现,现在最方便的方法,就是与短视频内容合作,成为无穷无尽奶嘴乐的一部分。

  倒不是高易羽抛不下普通音乐爱好者的面子,只是,她好像有个更好的办法。

  “——妈啊。”她打了一通电话。

  虽然在约安妮丝面前高谈阔论,虽然在时代里已经留名,但现在以及之后永远,自己都是那个软声软气想要点生活费的孩子。

  “……羽啊,怎么了?听我讲啊,微信群里说了,我们云南已经有一例了!”

  “……还没到我们城市就行,总之那个……”

  “你听到我说微信群,应该已经知道我意思了吧?你该挂了。”

  一如既往的对话,虽然自己被扭曲了性别和样貌,但一切都是一如既往。

  高易羽畏畏缩缩说着:“……您随便施舍我个几百块就行了。”

  “拿去做什么?买乐器吗?那个叫什么来着,吉他效果器吗?”

  “没有,兴趣是兴趣,我会自己努力解决兴趣所需的支出——但生存则是个问题。”

  沉默了一阵,高易羽听见自家亲妈无奈的回话:“你答应我自己买菜、自己做饭,不点外卖和不随便下馆子的话,也不是不行。”

  “好!能不能再来几百……我发现衣服最近都大了,穿不上了。”

  “要衣服是吧?懂了。”

  意外顺利的,得到了不少来自亲妈的支持。高易羽觉得庆幸又感到哪里不太对劲,就这么挂掉了电话。

  其实也点不了外卖,因为用的还是翻盖手机,并没有买智能机——这是为了省钱买吉他效果器。即便有些店可以直接打电话过去让配送,但那些店的东西很贵,高易羽并没有记录过号码。

  无论如何,熬过今天,吃饭问题就能解决。

  这才能思考音乐,思考艺术。

  要是能被富婆包养就好了……自己每天什么都不用愁,只需要享受音乐即可——但这显然不现实。想着富婆的事,高易羽打了一小时的盹。

  ……

  与此同时——

  高易羽的亲妈琢磨起自家女儿缺衣服的事,如果是其他方面,为了孩子的独立性那也就罢了……但女孩子缺衣服好像确实是个挺严重的问题——怪了,之前怎么没思考过这个?

  但违和感稍纵即逝,她再次琢磨起解决方法了。

  她的目光看向了衣柜——

  那不是自吹,年轻时她可是很潮的,家境又好,买了很多很多衣服一直跟着来了,为了纪念青春也舍不得丢……她越想越觉得合适。

  嗯,女儿的衣服问题,解决了。

  如果她胆敢嫌弃的话——高易羽亲妈拿出智能手机,寻思着要不要帮自家闺女发起个“云南乡下孩子穿不暖,募捐旧衣服”的帖子,这种节省可是传统美德。

  ……

  一觉醒来——其实并不是自己醒的。

  高易羽顶着浑浊的意识,发现眼前有个外国人。

  漂亮的惊人……哦,是约安妮丝。一想到自家多了这么一个成员,又想到之前的历史之旅,高易羽不由笑了笑,仿佛是刚刚才做的梦。

  “怎么啦?约安妮丝。”

  “我听听听听听完了!!!伟大的专辑,实在是好听。很难想象,同样的歌手从头到尾都由他一人歌唱,但音乐至始至终如此斑斓,没有一点腻烦!充斥着无数我不知道的新音色、新编曲……但乐理结构依然是我熟知的。”

  她的表情十分复杂——激动、震撼、难过……还有怅然若失。

  她有太多太多想说的,为了这张专辑的一小时长度,几千个细节。

  但现在,第一次接触现代音乐的她想问的,其实只有简简单单的一点。

  “我……我该怎么指挥他们,重新从头演奏一次?我还想听,你帮我看看是哪里出问题了?”

  说完,约安妮丝认真的伸出右手,抬在半空,模仿着之前高易羽点下鼠标时的特殊指挥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