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小姐的螃蟹卡农 第171章

作者:月鸦

  两位当事人面面相觑,一言一语的,向安·菲文开口,准备介绍一番——

  但令人意外的,黄金椅子本人,却以低沉、沙哑之音,盖过了她们。

  “……呵,生命?您是指我?”椅子的音调像是在嘲讽整个世界。

  它以不知道在哪里的视觉功能,唯独向高易羽投来注视。

  那是谦卑的、遥远的、又哀怨的目光。

  伴着那金黄色的光,椅子拖长的音调,也镀上了久远的金光。

  “我并未活着……我不过是被一个随性而为的念头,开启了可悲的灵知,然后便被彻底否定、彻底遗忘、彻底侮辱的,一把随处可见的破烂座椅。”

  高易羽感到不好意思,不太敢回看对方。

  但对方那压抑着惊涛骇浪的冗长话音,却依然振聋发聩。

  “而您——居然……称呼我为生命吗?我有吗?!我不是被您随手创造,便被您直接遗弃……然后在永久的孤独和未知当中,随波逐流吗……您真残酷,启迪了我这区区家具的心智!让家具知晓被主人抛弃的痛苦!”

  “……我没打算反驳,这倒是事实。”

  高易羽擦掉又渗出的汗,难免的叹了一口气。

  当初去接达芙涅的时候,达芙涅作为当时沙皇王朝、政府机构的秘宝,也是国家底蕴般的东西,被安排在宫殿的最奥秘之处。

  并且,沙皇理所当然,为这位象征胜利的月桂女神,象征罗马正统所在的非凡月桂冠,安排了毫无疑问的最佳待遇。其中就包括这把纯金打造的椅子,当时被达芙涅用作梳妆椅。

  它本是一把无意识的、物质的凡俗家具。

  但高易羽——跨历史而来。

  因为一个“值钱”的简简单单理由,便在那时一切都不成熟的眼下,以一丝魔力,试图将这价值不知几何的黄金,全部化作乐队的启动资金。在这之后,当然没带回去。

  就这样,这把黄金椅子,虽然如喵喵它们一样,被高易羽变成了灵魂分身般的存在,被赋予了意识,它也本该一直服侍主人左右——但被留到了沙俄,而它家主人自己跑回了现代。

  时过境迁,从那个时代再到现在,这把椅子存在到了今日。

  且——它的寿命,等同于被主人遗忘的时光长度。

  “您,害了很多灵魂。”对此,安·菲文感同身受的评价道,“唉。”且补上一声充满共鸣的叹息。

  无奈,高易羽无法反驳。

  而这把椅子,现在的处境似乎尚可。起码它安稳的居于此,身上没有一丝尘埃,很是非凡。

  对此,达芙涅产生了一丝兴趣:“我是你前主人,我能跟你聊几句吗?”

  “……是想问我的遗言吗?月桂女神——你同样遗弃了我。”哀怨的椅子,语气中有着诉不完的无奈,“我不希望搭理你们所有人……但你们是来抹去我的,这倒是对我的唯一怜悯。”

  听完,众人一脸难为情的收起了武器。

  包括喵喵,也早已藏到高易羽头发深处。

  它被高易羽创造到现在,一直都是带在身边,它很同情这把椅子,但是也不敢露面,因为它觉得自己是被主人宠爱的,这会伤到对方——因此,它自己也觉得自己是把武器。

  “看来这架没必要打,我们之间存在某种误会。”达芙涅开口,反正高易羽在那一脸难为情,于是她便代劳了,“是你吧,将噩梦带入那位作家人生当中,在历史里留下路标给安的人。”

  黄金椅子沉吟着,以自问般的口吻喃喃:“是吗?这些描述……便是那些行为的……意义……它们传达到了……而且奏效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的确是我的行为。”但它很快消沉,“但在最后,它依然是我的呼唤奏效,而非……被主人……不,被抛弃者想起。”

  它变得比之前更加悲伤、更加哀愁。

  它身上的雍容黄金色泽,也变得黯淡。

  达芙涅继续探究道:“你干了什么?”

  “这是个无法以简短答复的问题,它代表了我的一生……也罢,在死前,将自己称述给抛弃者,也算我存在过——”黄金椅子从悲伤中振作,淡淡谈着往事,“就从一开始讲起。”

  于是——它升起魔力,魔力则唤来风。

  四面的窗,被轻柔推开。

  氤氲在房间中的所有尴尬和回忆,都被涌入的、有着浓郁自然色泽的风吹散。

  阳光也是如此,它清爽的像是来自不同的太阳。

  高易羽向外望去,每一扇窗之外,都有浩瀚迷眼的森林,它们的茂盛仿佛来自一个新的地球。

  “这里是一个欧洲小国……对吧?”达芙涅不禁开口,因为她记得出门之前,地图上毫无疑问显示的就是如此。

  那个国家在世俗的印象里,是个低调、以人文和艺术为主基调的地方,虽然提起名字不太有人记得,但依然是个有名有姓,幸福且富裕的地方。

  换言之,绝不会有这样茂密连绵的森林之境,而不见半点人迹。

  “这里曾是一个国家的遗址,但在一战之前,这片土地便被我拿下,成为了我的圣堂,我在这儿寻求实现梦想的方法。”

  黄金椅子缓缓说着。

  “我为了它不被世人打搅,便和罗蒙诺索夫家族合作——请问,抛弃了我的您,还记得这个家族吗?”

  “……记得,那位贵族小姐听了我的预言,然后把家族发展壮大到了极致,以至于在这个时代,罗蒙诺索夫家族成为了世界幕后的一切主导者,甚至自称为世界的牧羊人。”

  “而您本人,则站在一切的幕后。”黄金座椅又哀怨道,“您记得那随口预言缔造出的世俗家族,却唯独不记得我……”

  高易羽又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毕竟当初那位贵族小姐长得相当漂亮,他们家族的后人,那位嘉莉娜小妹妹也是接触过不止一次的……至于这把黄金椅子,高易羽真不知道它的意识能一直存在。

  她甚至还以为,离开时代后,这些自己的恶作剧便会被德利多利一笔改写,然后全部淹没。

  但没有借口——它就是这样发展了。

  黄金座椅接着说:“罗蒙诺索夫家族是被您点化的,我也如此,我们同样源自那片冰雪的土地,于是我们理所当然的联合起来,亲密无间。

  他们在世俗中不断耕耘投资,而我则以您馈赠的魔力,试图实现我之梦想。我们互通有无,互帮互助,在这个国家扎根,然后改造了这片土地……简单来讲,将这里变成了一片圣地,无人可冒犯的、远离一切凡尘的圣地。”

  当它介绍期间,达芙涅拿出手机试图调查东西——但这里一点网络信号也不存在,就连她试图连接卫星网络也办不到。

  达芙涅感到有点困惑。

  因为按她的地理知识,脚下的位置……应该正处于某个规模不大的小镇。

  “我们赶走了所有人,操纵了所有情报,将这片无污染的纯净大地,伪装成一个正常运作的国家……但这儿什么也没有,仅有我的梦想,和罗蒙诺索夫家族的核心成员居住于此。”

  听到这,高易羽不禁挑眉。

  纵然是拥有《历史》之书,几乎可以说支配了世界、时间的一切后,她也会为此感到诧异。

  她不禁从虚无中,将那本《历史》之书取出,然后翻到了最新的页码。她试图调查这个国家的信息——结果如她、如达芙涅所了解的那样,这儿就是一个正常的欧洲小国……

  本该有人生存、有城市、有村落。

  有产业、有牧民、有山民、有渴望外界的人、有愿意将尸体归于山中的人。

  本该是这样的国家才对。

  但他们甚至连《历史》之书也瞒过了。

  这里拥有的,仅仅是一片自然净土。

  和一把被遗忘于此,介绍着自己被遗忘的、不被任何人端坐其上的黄金之椅。

  “那你缔造了这样一个天大的谎言国家,也想实现的梦想是什么?”高易羽问了。

  黄金座椅不太情愿,但最后还是向她诚实告知:“……希望回到主人身边,因为那是我的根源。”

  它找回了那健谈的样子,接着说——

  “在过去百年、两个百年,甚至更多岁月里,我和罗蒙诺索夫家族一起尝试了很多。最初,我以自身的魔力,搭建了一些世俗之外的组织,我们称之为秘密结社,独立于社会之外,却高于社会和凡俗。

  它们为我收集魔力,搜刮可能性……我也做出了无数尝试——但没有一个是抵达梦想的。

  后来,我多了一个梦想,那便是毁灭自身,以拒绝存活的姿态,来向您发出质疑,发出呐喊……否定您创造了我、给我生命的行为!但那本质上,也不过是想寻回根源的行径。

  为此,我的秘密结社操纵、改变、引导世界,它们传播我需要的价值观,修改人类的认知——

  ‘将华丽的辞藻搁置一边,我们应论述每种思想的重要性’、‘自由的抽象意义,能够使我们说服所有国家的暴民’。

  ‘我们应给各党派、势力贴上「自由主义」的虚假外貌,应赋予这假象「自由辩论者的声音」的特征——它们将说得太多,以至于耗尽民众的耐心,并产生对于言论的厌恶与憎恨。’

  我们做了很多很多,但本质上仅仅是为了从世界上搜集恶意,以毁灭我的灵魂。”

  ——讲到这儿,黄金座椅沉默了很久。

  它没有眼的目光,向着窗外的绿意。

  最后,向着高易羽。

  “但一切都失败了……至少在今天之前,我是这么认为的。且,在今天之前,有一位自称梦中人的高位存在接触过我,给予了我一点启示,我花了巨大的代价照做……看来是成功了。”

  “……你做了什么呢?”安·菲文问。

  “梦中人赠予了我一点魔力,称之为‘对未来某件事的谢礼’,那魔力能操纵梦想,而我的魔力似乎能隐隐约约沟通时间,它载着一个梦的片段回到了过往,污染了一位凡人……除此之外,它还飘向了其他时间……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众人沉默了下来。

  至此,她们得以明白,那引导安·菲文回到乐队的两缕线索,原来是这样发生的。

  但本质上——那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引子。

  即便没有,安·菲文也能回到时间,因为约安妮丝呼唤了。

  但它却存在,也因此,高易羽能循着它——找到这把椅子。

  像是梦中人在告诉高易羽:“这里,也有一位被遗忘的孤独者。”

194·辞

  犹如钱币落入商家手中,而商人将货物递交而来。

  安·菲文向前的脚步,仿佛就踏出了这样的和谐声音。

  然后,她在那把黄金椅子前停了下来,轻轻将手放上它的靠背。

  “谢谢你照亮了路。”

  这是一把高贵的椅子,不光因为其材质,还因为它的魔力、它的非凡,然后在世界耕耘而来的地位。因此,它的身上几乎没有什么使用痕迹,仅仅是岁月留下的自然变迁。

  但安·菲文的手指,一一从其中划过。

  “时间的足迹。”并且,她温柔的说,“但还没那么深刻,你还相当年少。”

  “……年少?”座椅反问之后,便沉默了。

  它能感觉得到,眼前这一位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而在之前,种种旅行在历史谱写的那些故事,都已经将吟游诗人的形象变得伟岸、响亮、神秘,但任何触及非凡的人在目睹了安·菲文的脸庞、身姿之后,都会明白。

  所有历史中的痕迹——都仅仅是为她的存在而着下笔墨。

  因此,黄金椅子非常清楚,她是自己不可匹敌的至高存在,它也只能任由对方恣意妄为。

  “我还能在世界上游走,认识各种各样的人,你却只能孤独的立于四面墙、地板和天花板所构成的方块中……哎,我们的吉他手害了不知道多少灵魂,收割了不知道多少珍贵心意。”

  “……您……也有类似遭遇?”黄金椅子试着问。

  “我的故事很长——有机会的话,让你主人讲给你听。其实,她是个很心软的人。”

  “我……”黄金椅子思考了几秒,又说,“这一刻对我来讲,跟想象中完全不同,您那时候呢?”

  “这一刻?”

  “与整个生命中的唯一相遇——的这一刻。毕竟,我的一生,完完全全是因为她而存在……但跟我期待中的完全不同。我本以为自己会暴怒着叱责、怒骂、怨恨和诅咒,然后拼着玉石俱焚……但我意外的……没有那种心情。”

  安·菲文将手从黄金上挪开,颇为认同的笑了笑,就那样说了起来。

  “你只是希望自己死在她手里,那也是在追求幸福和圆满罢了,本质上并不是憎恨。”

  “……原来……是这样。”

  “如何——?”安·菲文走回了心爱之人身边,轻轻挽起她的手,那已是自然而然的、彼此都会接受的小小举动。然后回过头,问它,“你期盼了很长时间的她,来见你了,你其实很高兴吧。”

  即便贝斯手的声音没有夹杂魔力,它也依然有着魔法般的说服力。

  它是黄金椅子的完全理解之声,也是必然正确的引导之声。

  以至于——

  “当然高兴啊……无论如何……我的祈祷奏效了,我的创造者来见我了。”黄金椅子,道出了所有心声。它怔住,然后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心被解构了。

  这时,安·菲文又发现了一点。毕竟是高易羽灵魂分身的原因,这黄金椅子,灵魂上的性别和自我认同,都是女性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