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小姐的螃蟹卡农 第143章

作者:月鸦

  “好,听你的。”约安妮丝倒也没失望,只是轻快点点头,又往满满当当的作业本里,写下新的,名为电流音的条目。

  ……

  “OK,可以休息了——辛苦了,安。”

  和贝斯手协调完,达芙涅伸了个懒腰,工作的一部分已经结束。接下来,它把所有素材检查了一遍,这才打包发到了唱片公司给她们的邮箱里。

  但每次打开邮箱,里面躺着的一封邮件,始终会让达芙涅感觉不太好。因为按其所述,过不了几天,唱片公司请来的外交官,就会抵达这里,和高易羽进行谈判了。

  高易羽到底想要啥……?莫非真是在考虑将来,想去人家的某所大学就读?

165·为你的自由。

  咖啡的味道,是一阵风所吹不散的。

  趁玻璃杯染上温度之前,高易羽抿了一口,淡淡的烫和浓郁的咖啡,通过上唇弥漫在嘴里。

  苦味的前调过后,复杂又分离的香味,一点点在口腔中化开。

  咖啡的味道,和在老家的时候不太一样了……是水变了?还是泡咖啡的技术变了?还是器具变了?也许都变了……还包括咖啡师的心态吧。

  高易羽从冰箱里拿了一瓶鲜奶出来,这是小城周围牧场产的小牌子,但质量极好,又是昨天新产的。

  高易羽倒了些许,混入了咖啡之中。它的温度骤降,但奶香和原本复杂的醇厚立刻调合成了新的味道。就这样,她喝了一口,相当舒服。

  食材也好、饮品也罢,都有一种奇妙的鲜度,而现在正是这杯咖啡鲜度最佳时。

  以及——它成为了音乐的鲜度。

  “好,我也准备好了。”放下咖啡,高易羽举手示意。

  休息室的众人都点了点头,打开门,进入了录音室。

  经过一小时的编曲,老柴原曲的前几节古典乐,被约安妮丝和众人合力改编成了前卫摇滚的曲式。

  说归说,那也不过是三十秒的前奏部分,曲谱相对简单,但也因此,正好适合成为乐队练手的部分。

  键盘——约安妮丝站到了黑白键的后面,这把电子琴已被乐手用得娴熟……虽然完全没弄明白那些电子元素,但作为钢琴的代餐已经十分充足。

  达芙涅搞来了高易羽之前老家用的合成器,反正前奏乐段没有需要她唱的部分,她打算为曲子装点一些花样——看她的表情,毫无疑问是可以信赖的。

  架子鼓理所当然沉睡在这,这套从学姐那儿借来的鼓,已足够演奏任何音乐。

  而鼓手——

  那洋溢光辉的小火苗喵喵,以及它的小伙伴,都已跃跃欲试。据说没它们事情的时候,它们就会飞到高易羽的高中,去偷偷练习鼓的技艺。当然,现在它们也能随时在新家练习了。

  贝斯手安·菲文,仍然用着那把特殊的琴。她调整着未知所化的弦,表情乍一看冷漠,可当她抬头,和高易羽对视,其中藏着的热情便化为了笑容。

  更不用说安·菲文这几天都在录制之前的贝斯部分,手感正热——据说每一条乐句都是一遍达到完美,好到达芙涅无法理解。

  而高易羽本人——

  擦了擦嘴上残余的咖啡痕迹,确认所有线路链接完毕,拾音器档位、摇把、还有束音带都没问题后——取出了拨片。

  三十秒的演奏,无需曲谱。

  那是她们合力所制的编曲,一切都烂熟于心。

  于是——

  小火苗用魔力控制的鼓棒,在天上打起倒计时的节奏。

  当倒计时归零,鼓棒在镲上落下。

  一组开闭镲。

  精准至极的时值,每一拍却都力度不同,微妙变化的听感犹如波浪,并在开闭的连续之中化为大小不一的响度。尤其是收尾的闭镲,那几乎不是人能完成的力度变化,也并非鼓机能够制造。

  所有人——包括安·菲文都微微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坨平常没见过的玩意儿还挺厉害。

  高易羽立刻接上了演奏,她在前奏里的任务,不过是将气氛铺开。

  在鼓手停止炫技的八分军鼓中,她的电吉他以一个渐变的颤音作为起点,然后变成一组舒缓的、模仿拨弦的声音。它们随摇把和混响一起融化在空气里,绵柔的像海上之雾。

  高易羽无暇去思考自己的表现,因为弹奏音乐的感觉……真好。

  当两小节结束,贝斯与键盘一起融入了声音中,强烈的层次感和梦幻般的旋律线,仿佛录音室里烧出了朝阳。

  贝斯藏在它应在的一切地方。

  而键盘的黑白键,独自构成了能讴歌万物的旋律。

  当在音乐中沉浸的高易羽弹着Riff,被约安妮丝的旋律牵上天空时,约安妮丝忽然即兴起来,在一声低音过后,用两个二分之一音穿插,将旋律升了调。

  那是更加细腻、更加高频的声音。

  贝斯手像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般,也无比自然的弹起不同的低音。

  旋律线像是振翅高飞的鸟,低音部则成了供她遨游的天空。

  直到旋律线消失,达芙涅才穿插起一小段,犹如尾韵般的合成器分解和弦。高易羽将效果器切换,手中的吉他变成了主音吉他,用冷冽的音色将曲子提速。

  极难的音符跨度,对高易羽女孩子的手来讲稍有些远,可她却将每个音在死亡之前唤醒,一种强烈的紧迫感反而充盈在曲子里。

  它即将成为宣告冬日到来的降温,也是预告风暴的乌云。

  但——它结束了。

  因为编曲只写到这里而已。

  ……

  “有些事情真是,不亲自上场就发现不了啊。”高易羽叹着气。

  “比如?”达芙涅问。

  “比如安的演奏有多高超——还有我们的休息室,毛巾有多缺。”

  所有人都放下了乐器,从录音室离开,在有采光井和通风窗的休息室坐下。

  三位少女和一位幼女将沙发挤满,而每个人的脸颊与额头都有汗水和红晕。如果有其他人踏入,见到了此时此刻,大概会感叹世界上没有比之更美好的景色了。

  但连T恤一起被汗染湿的高易羽,只感觉毛巾不够。

  唉,一段前奏就带来了如此强烈的压力,给她整出汗了……她用衣服擦了擦脸。

  汗水是能擦掉的——但刚刚合奏的强烈感觉,却几乎无法被磨灭。她们的音乐,已经抵达了地球历史中从未有过的高度……毕竟高度本人,被高易羽从历史里拐到了这里。

  而她们没高易羽这么多感叹,只是立刻讨论着编曲。

  “安,感觉即兴很成功,比原本多了一点变化。”

  “但约安妮丝,前奏就开始这么多落差,我感觉后面的曲子变化跟不上,可能会造成后劲不足的差异。”

  “对这首曲子是这样,但这是整张专辑里无数起伏之一,只要后面整体是够的……包括后面的曲子,应该就没问题。”

  “我相信你的自信——感觉确实很好。”

  说完,安·菲文看了看自己的手,其实她也在沉浸于未散的,那种在音乐里被浪卷走的感觉。

  对经历过漫长人生的灵魂来讲,这般强烈的触动实在是弥足珍贵。

  高易羽戳了戳达芙涅的脸:“刚刚的录音没。”

  “没。”

  “有点可惜。”

  达芙涅试图鼓起脸来对抗手指,但又觉得这好蠢,于是红着脸泄了气,干脆站起来反戳高易羽的额头,并且训话。

  “没啥好可惜的,这不就是我们组完之后的第一次磨合吗?这点就满足了?”

  高易羽倒是大大方方鼓起脸来对抗,她小孩子般的手指实在是太无力啦。

  因为要展示取胜的笑容,高易羽的脸蛋泄了气,只剩下爽朗。

  达芙涅生气的走掉了,而高易羽倾听着键盘手与贝斯手之间的沟通,静静想着这首曲子的最后……她有想做的事情。

  ……

  一天的进度,其实只推进了三十秒出头的曲子。

  老柴的曲谱质量当然无可挑剔,甚至可以说是其遗落于历史的巅峰之作,但也正是因此才变得难以编曲。

  有时候,约安妮丝会跟安讨论很久,然后抓来高易羽进行更多的意见。

  其结果就是,无论高易羽说什么,她们都会认真采纳,然后高易羽又觉得羞愧难当,尽心尽力想出更多、更好的东西来修饰。达芙涅偶尔参与几句,意见都很准确,但少了些浪漫色彩。

  至于鼓手——它们只是在录音室里练鼓。纵然是小火苗,也深刻感受到自己水平与乐队其他人的差异。就这样,编曲进行的歪歪扭扭,说不上有进展,但又并非停滞。

  时不时,高易羽会推荐新的专辑给约安妮丝听,安·菲文偶尔也会聊些音乐历史的秘闻,和讲讲一路走来的经验、见解。

  然后,想到好的地方,大家就会跑去合奏一遍。

  没有哪次结果是坏的,每一次,贝斯手和键盘手的音乐都契合到不可思议的程度,然后她俩都会觉得这次不错,用邀功般的眼神看向吉他手——

  后者则早已被榨得词穷,找不出更多内容来夸她俩了。

  这种状态,拧巴的持续了整整三天时间。

  直到——

  ……

  旅客在出租车里,点起了一根烟。

  青蓝色的烟打着旋,从窗户缝隙飘入雨里。

  司机皱起眉头,从后视镜怒视后座的客人,但旅客的脸,让司机收住了脏话。

  不好惹的外国漂亮女人……见多识广的出租车司机,在机场外开了几十年,对人类百态的一切都门清。

  而这样一位外表无可挑剔,有一头栗色短发,四十来岁又抽烟的外国女人,恐怕是最自我主义的那类——

  正当司机如此琢磨,女人换了只手拿烟,空出的手则从钱包里掏出几张新旧不一的欧元,带着烟味递给了司机。后者的眼锐利辨别了它们的价值,收下后便不再计较。

  大概是有什么烦心事,实在是憋得慌,宁愿花这笔钱也要抽上一根吧……司机摇了摇头,想宽慰宽慰对方,见多识广的机场出租车老司机,当然一眼洞悉了对方的烦忧。

  无外乎就是她家儿子,既吸毒又抽烟,还说自己实际上是女的……之类的事情。国外就喜欢这套,唉,瞎搞……

  忽然——

  “你听过吵闹的旧时代亡灵乐队吗?”抽烟的旅客用不太标准的中文问。

  “……啥?”

  “你听过最近YouTube上创纪录的那个前卫摇滚乐队吗?”

  司机摇摇头,看了看后视镜,又回忆起了什么:“倒是,我闺女是讲过啥鬼乐队啥的,是不是那个一首歌老几把……很长的乐队?唉,瞎搞。”

  旅客点点头,打开笔记本,写了起来,同时念念有词:“也就是说在这个国家的年轻人里也有广泛的讨论度,甚至会让年轻人自信的推荐给长辈……”

  “是个啥子乐队哦?”

  “我也想知道。”旅客将烟头随意丢了出去。

  ……

  作为意大利文化部的要人,贝尔尼尼女士对这一趟旅行很担忧。

  她身居高位,手握实权,并且正好在大学修完了中文,于是被安排进行这趟旅行……这趟奇怪的旅行。甚至,这大概是她生涯里所遇到的最奇怪一件事。

  她要代表意大利的政府意志,去中国的一处边陲之地,拜访一家诡异的乐队……然后这是一家德国唱片公司以其恐怖力量,强行找政府谈下来的。

  这件事对贝尔尼尼来讲,实在是很奇怪。

  但当她听到乐队名时,也不至于那么反感了。因为她们发布在YouTube的音乐实在是太过奇妙,那些伴随音乐的视频内容,又诡谲到甚至历史倒流。

  所以,这只是一件奇怪的事。

  她不理解自己的任务,也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要那么提出——但无可奈何,她只能接受。

  下了飞机,她没有去酒店,因为带着外交任务的她当然有优渥待遇——虽然这一趟旅程的名义是私人旅行。在头等舱她已经补足了睡眠,处理好了仪容仪表。

  于是直接让出租车开到火车站,她还有火车的旅行要熬。不光如此,还要在当地继续搭车,然后去一个奇怪的住所……

  贝尔尼尼女士,又一次在心里提起了“奇怪”这个词,可无可奈何,这就是她的全部感受。

  不过,旅行本身并不讨人厌。飞机自然不用说,这个国家的火车也意外舒适。明明是边陲省份,但一切都整洁高效——就是进火车站的时候,安保和检查实在是过于严格,而且人山人海。

  在火车上,推销神秘新疆奶片和神秘皮带的售货员吆喝着,她假装听不懂但又有点想吃那个奶片,可她观察了一圈当地人的表情,除了懵懂的孩子之外,其余都在表达厌恶,于是也就作罢。

  唉,这就是旅行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