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小姐的螃蟹卡农 第13章

作者:月鸦

  没有理由——也许后世的研究者会试图寻找理由,为它撰写一篇又一篇的论文来试图合理,但事实上它就是没有理由的。

  就这样,替代品的历史被彻底写好,填入历史的几页空白中,替代了原本的真实。

  约翰先生在老年换上眼疾,找庸医切了两次仍是于事无补,但奇迹般的复明,正打算再写点什么,却因为喝太多咖啡精神抖擞熬了个夜,吹了风患上感冒发烧——就这么引起中风沉入了坟墓。

  “哎呀,写死他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停了笔,约安妮丝长舒了一口气,因为属于她的工作已经结束,“希望他能满意这段人生……至少满意我赠在他名下的那些音乐。”

  同样在一旁等待的德利多利,伸手拿起了《历史》之书。

  她翻阅了几遍之后,呼出气息,让崭新的墨迹干涸——然后合起书页。

  从这一刻起,站在人类音乐历史巅峰的音乐家,不再是女性的约安妮丝,而是由她撰写的笔下人物,男性的约翰。

  在她笔下,约翰是个中年秃顶、发福的正常德意志男性,中年就开始戴又长又卷的假发直到去世。可无论如何,在这之后,历史仅仅只会记住他。

  而约安妮丝——

  “按照约定,这个给你。”德利多利收起《历史》之书,拿出薄薄的一册,递向高易羽,“你可以自由的改写她的历史了。”

  这一册属于已被遗忘的大音乐家,名为《约安妮丝》的历史,它被从正史中剥离。因为,有人获得了改写它的权力。

  “这……”

  “啊……是我的故事!”

  高易羽翻开了它,寥寥几页却满是约安妮丝的生平细节,她的历史全被浓缩在这些词句中。这才是在历史中熠熠生辉的真实……现在却已被遗忘了。

  高易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她从约安妮丝那儿接过笔,手指摸索着历史的最后一行:“最后确认一遍,你确定吗?”

  约安妮丝早有了答案:“无论这段旅程会让我失望,或是欣喜,我都愿意随你一起,前往新时代,一起好好的畅聊音乐。”

  嗯,既然如此——高易羽不再疑问,动起笔,为她写下一段不需要任何合理性的崭新历史。

  「然后——约安妮丝挣脱自己所属的时代,时间或历史都无法拘束她,无比自由的前往了新的时代。」

  高易羽合上眼,既感叹着自己居然修改了人类历史——又想起一位英年早逝的故人。

  再见了!曾经的自己。

  ……

  不过,在真的回到2020年之前,她俩还去了别的地方。这是在准备跟德利多利一起启程时,高易羽随口一问的结果。

  “说起来,其他时代能去看看吗?”

  “可以是可以……就像你坐车从外地回城,沿途风景是你理所当然能享受到的。”

  因为每件事都顺利办完,这位寄生于钱币的恶魔心情倒是不错。

  “我们要从17世纪回去2020年,因此,这途中的时代我们都可以途经一下,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不过不能逗留太久就是了,每个时间点,最多十来分钟这样。”

  “你既然是音乐恶魔的话,咱们这趟可带着约安妮丝,你总会有点什么想法吧?”

  德利多利愣了愣,但立刻散发出一种跃跃欲试的氛围:“……你是说……门德尔松那儿?”不愧是深爱音乐的恶魔,她确实立刻就明白了高易羽想做什么。

  “怎么样?”

  “走。”

  虽然当事人一头雾水:“门德尔松?听起来也是位德意志人。”约安妮丝困惑着,她甚至还没听懂刚刚这俩人在讨论的沿途、时间点是什么意思。

  但她很快就用自身体会,明白了。

  随着德利多利的一声拍掌——

  约安妮丝眼前的一切,都被拉成拔丝土豆似的模样——那是时间、世界的一切,被扭曲和加速时所产生的景象。带着一点点头晕,光怪陆离的景色从她眼前一幕幕消逝、一幕幕上演。

  当景色的变换戛然而止时——

  “这就是……未来吗?”

  “不,对我来讲还是历史,这儿是1829年的柏林。”

  “哇、哇……离我去世也已经过了好久!”作为死者,她当然激动不已。因为自己居然真的如所写那样,挣脱了时代,抵达了新的地方。她立马打量起周围的一切,正打算好好看个痛快。

  可一个疑惑首先浮现:“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呢?”

  “因为在这里,有个叫门德尔松的家伙把你的《马太受难曲》翻出来,组织了一场盛大的音乐会。死后便默默无闻的你,正是因这场音乐会开始,才渐渐得以被人熟知,然后知晓你的伟大。”

  而现在,默默无闻的音乐家本人,正一脸好奇,似乎很乐意去听听自己的音乐。

  ……

019·四方交易

  “关于门德尔松……”

  十九世纪初的柏林,已闪烁着文明的气息。华美、严谨,充满艺术底蕴的建筑,林立在整条街道附近。

  正如此刻的繁华,高易羽和约安妮丝走在熙熙攘攘之中,并聊着音乐的话题。

  “正如你明明叫约安妮丝,你的家族姓氏是巴赫,可流传到后世之后,大家就完完全全将巴赫作为你的称呼了。门德尔松的情况也是如此,这是他的家族姓氏,但在历史里,这成了他个人的称呼。”

  约安妮丝频频点头——其实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她陷入了浓浓的震撼之中,人们的衣着、建筑的大小、城市散发的气质,无不令她感到害怕。

  因此,就连走路也时不时会忘记,以至于高易羽不得不推推她,或是牵她一程。

  高易羽穿着落后时代将近一百年的衣着,但她背着的巴洛克吉他却成了一张身份证,在这座已染上大量文明气息的繁荣都市里,她这样以复古为卖点的吟游诗人,倒也不会太引人注目。

  至于约安妮丝——她终究只是死者的复现,哪怕超越时代,依然没有人看得到她。

  “门德尔松有个姐姐……在听吗?”

  “嗯……嗯。”

  “你离世之后,你的音乐无人问津,直到门德尔松的姐姐范妮出现。”

  “嗯?她是女性音乐家吗?”这下,约安妮丝的注意力倒是回来了。

  高易羽颔首表示肯定,范妮从小就展示出了惊人的音乐才华,但因为身为女性收到的偏见,而未能继续深造。

  不过,她盘算着别的事儿——比如从小就影响弟弟,在音乐上对他进行指导和教育,将他变成了一名才华横溢的音乐家。而范妮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有个方便的马甲,能用弟弟的名义来出版点她的作品。

  而范妮曾从历史里,发掘过同为女性音乐家的约安妮丝作品,顿时惊为天人。

  就这样,在姐姐整天连绵不断的安利之下,他弟弟终于也吃了安利。

  “——然后,就准备安利给更多人听,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去的音乐会。”

  “……安利是什么意思?”约安妮丝听得津津有味。

  正打算解释,可高易羽顿足一拍,才想起在扭曲完历史、悄悄掳走约安妮丝的现在,这一切的动机和理由,多半也发生改变了……

  她们走在菩提树大街上,在护城河畔,两年前建成的崭新建筑·柏林歌剧院外,已经聚集了大量的听众。

  妇人小姐们打扮的精致,裙子轻飘飘,坎肩、飘花,还有一顶顶礼帽下的一双双眼,正挑着合适的男人、不合适的对手。

  男士们则三五成群的夸夸其谈,聊着那些伟大的名字,比如海顿、贝多芬……又嚼着从艺术评论报上看来的专业内容,对艺术的了解,会让他们在同伴里十分有面子。

  至于德利多利和休止符女士,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其实就已经一头扎进里头,抢占好席位了。

  “他们……都是来听我的《马太受难曲》?”约安妮丝的语气里闪过畏惧。

  “现在还不是——但以后他们会为此吹一辈子,见证了你的音乐逆流而上。”

  “那明明是写给上帝的,这里更不是教堂……时代、时代坏起来了……”

  约安妮丝紧张的手足无措,甚至想掉头就走。

  二人就这么停在了门外,看着、听着人们在得到允许后,涌入建筑的噪音。

  ——历史化为了现实。

  对于这一瞬,高易羽投以深深的眺望。她犹豫着是否要求助德利多利,让自己也入内成为听众之一。

  那两位是无所不能的恶魔,身旁少女则是历史的浅影。她们不需要门票或邀请,便能逃票进入其中享受音乐。

  然而高易羽是鲜活的人,既掏不出这个时代的钱,也没办法悄悄潜入。

  约安妮丝抓着高易羽的手袖:“怎么办……我……好像演出开始了,我们还是离开吧……”

  但稍作犹豫后,高易羽对紧张的姑娘露出笑容:“来都来了,去好好享受吧。”便把她推向里头,“我在外面等你,祝你开心,也等着你告诉我,这场演出是怎样的。”

  “咦?你不陪我吗!?”

  “我不是这个时代的听众。”说完,高易羽没什么留恋的转过身,挥挥手与她暂别,“再说,你的《马太受难曲》,我听过一千遍了。”

  ……

  高易羽觉得,现在的情况稍微有点尴尬。

  类似于四个好朋友约定出门逛街,于是跟家里人说“我晚饭不回来吃”便高兴的出门,可中途另外三个忽然要去参加另一个圈子的活动,剩下的自己又不好意思提前回家,只能百无聊赖的独自在外面,找点事情消磨时间。

  所以,该找点什么事呢……

  高易羽有在考虑,要不要去街头当一次正儿八经的吟游诗人,但又一时半会儿想不出适合的曲子。说起来,自己带走的土特产,不光约安妮丝,这把巴洛克吉他也超越时代,从那个时代给拎来了……

  没办法,她只能随着脚,在菩提树大街上晃晃悠悠。

  街头有零星的音乐人,小尺寸的脚踏风琴被装上轮子,让音乐变得自由。

  这类音乐倒是和飘荡香气的食物靠近,二者关系不错,买食物的人于情于理,总会丢几枚小钱给艺人——更不用说,那些音乐弹得挺好。

  当高易羽和她的吉他走过时,对方投来了极其热情的目光,似乎是想来一场即兴合奏——但当见到她年幼且惊人的美貌后,便忘了这件事,更忘了手头弹奏的音乐。

  她依然向前走着,漫无目的。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很多工业的痕迹,精致且用了齿轮的东西,被摆在最好的店铺里,任由穿着最鲜艳的客人赏玩、购买。这些店挤开了传统行业,使它们只能有个小小的门面。

  高易羽对这些小店来了兴致。

  去这种十九世纪的乐器行逛逛,肯定会有不少独特的发现。

  再不济,试弹一下符合时代的乐器,那也是很有乐趣的。

  乐器行开在街角,旁边则是油墨味浓郁的画廊。

  “——女士!”

  就在高易羽踏入乐器行之前,一声急促的声音叫住了她。街角空空荡荡,能被称之为“女士”的,虽然十分不幸、不想承认……但也就只有她了。

  回过头,高易羽发现喊出声的,是位年纪不大的德国少年。

  “干啥?”

  “恕我冒昧,我是一名绘画爱好者,尤其喜欢街头速写。”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长相透着严肃,却为了讨好高易羽而挤眉弄眼。

  “还有啥事没,没我就走了。”

  “……您、您留步!我真的想画一画您的美貌!只需要五分钟就好!”

  他也确实带着画板和笔。

  可高易羽心里不安,她总觉得这是去外国旅行,旅行当然要对一切都抱有警惕,哪怕是这种毛头小子,也可能是找个借口来偷她东西、骗她钱什么的。

  哪怕这玩意儿披着艺术、绘画的皮,也可能像是热情的黑人男子骗局:对方拿着一盘CD,手舞足蹈的表示这是他的rap音乐,希望你能购买支持一下——当然,你得掏出所有钱来支持他的音乐才行。

  所以高易羽扭头就走。

  “——阿道夫,你在吵什么?”

  “啊,卡斯帕先生!我、我发现了一位极其美丽的女性,本想画下她,她好像还是异国的人。”

  画廊里传来沉稳的声音,高易羽却停下了脚步,总觉得头皮发麻。

  因为这交谈里,提到了“阿道夫”这个会惹现代人遐想的名字。不光如此,这又和“绘画”相关……稍有常识的人,很难不想起那个落魄的画家。

  高易羽立刻回头瞄了一眼,没见到那搓小胡子,幸好,还以为是历史被扭曲而产生的BUG呢……不对,还是说这时代的他并没有留小胡子?

  被称之为阿道夫的少年见到她回头,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你叫阿道夫?全名是?我想起了一位熟人……”

  “那您可能认错了,我并没有幸运来认识您这样的美人。我叫阿道夫·冯·门采尔。”

  “……门采尔?”

  “而且,我是跟随家人是这个月才搬来的柏林,您肯定认错了。”

  门采尔……谁来着……总觉得好像听说过,又没听说过的样子。不过外国人名字来来回回就那么多,罢了,管它呢,不是那搓小胡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