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鱼快动
过了大约五分钟,小野雅人惆怅地说道:“我记忆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和你参加了一个半夜的集会。我混在人群里浑浑噩噩的时候,美穗子带来了她给我和你做了十个饭团,里头放了煎蛋,外头包上了紫菜。”
茨木童子皱眉想了想,疑惑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了。”小野雅人摇了摇头,“那些饭团,刚送到我手上,就被人抢走了。那些抢过去的人,一边吃,一边埋怨美穗子为什么只在饭团里放煎蛋,为什么不放鲑鱼、鳕鱼子。”
茨木童子默然无语。
“你不觉得很混蛋吗?”小野雅人品了一口清酒,语气里充满了罕见的愤怒,“当时我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那些高谈理想的人,居然公然抢夺别人的宵夜,他们抢了就算了,还在那斤斤计较,这算什么?”
茨木童子问:“也就是那时候,你产生了怀疑吗?”
“还没有,不过那晚之后我就明白了,我可能不是一个干大事的人。”小野雅人无奈地笑着,“后来,红色运动被当局镇压了下去,我和你在一起,整天惹事生非混到了大学毕业。”
“等我回过神时,政治的风暴已经平息。那一场仿佛足以撼动时代的红色浪潮也如同失去了绳索的风筝一般,一头坠落到地面,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是啊。”茨木童子不无遗憾地笑着,“真的很可惜,那时候我以为可以成功的。”
说完,他举起杯子,“来,我们干一杯。”
“干杯。”小野雅人举起杯子,砰到一起,随后他低声念了几句。“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改变世界的的梦想。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喝完酒,玻璃杯与陶瓷杯一同放到吧台上,发出“哐当”的清脆声响。
“茨木,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
小野雅人又斟了一杯酒,才接着说:“大学毕业出来,我剪短头发,身穿西服,进入了一家出版社工作。我对那家公司印象最深的,不是老板、不是同事、也不是客户。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耀武扬威上门的税务局官员。”
“他们每次过来检查,都像是暴力团上门催债一样。什么?只有一本账簿?真是真实收支记录?收据全都拿去来!查不到满意的结果,他们就会冷着脸发牢骚,说什么收入怎么这么少,是不是为了逃税瞒报了?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了了,站出来骂道:收入少是因为赚不到钱啊,你们要多收税,就去更有钱的那些人家里去收啊!”
“咳咳...”茨木童子被威士忌呛到了,咳嗽了几声,才带着古怪的笑意问:“后来呢?”
“后来?”小野雅人无奈道:“第二天我就被公司开除了。老板当时对我说,他很看好我,但是为了他一家人的生计来源,只能忍痛把我开除了。”
“理解理解。”茨木童子点了点头,同情道:“得罪了税务局,那可比得罪了首相还惨。”
“所以,我要问你的问题是...”小野雅人把刚才斟的那杯清酒一饮而尽,问道:“如果你能成功,那税务局的官员们态度会不会改变?”
茨木童子诚实地答道:“可能不会。”
“所以啊,我早就不相信那些了,现在的我,只相信爱情。”
“那你的爱情呢?”
“没了,被一个十六岁的小男孩抢了。”
“哈哈哈...嗝~嗯!”
小野雅人一张脸都皱成了苦瓜的样子,颇为苦恼地说道:“虽然这确实很好笑,但你作为老同学,能不能不要幸灾乐祸?”
“抱歉...哈哈...”茨木童子捂着肚子,趴在柜台上,整个人猛烈地抽搐着,“我实在忍不了,哈哈哈...十六岁啊......”
“真希望哪天你喜欢的人也被他看上。”
“我喜欢的人?那根本不存在,我喜欢的,只有伟大的革命事业。”
“你可真是一个无聊的妖怪,希望苏我食堂可以把你列入黑名单。”小野雅人喝完最后一口清酒,从高脚凳跳下来,“走了,以后就不用听你的长篇大论了,想想,都还觉得挺开心的。”
“等等...”茨木童子叫住他,指了指他手上那通红的断臂,“你为什么会把这条断臂接到自己身上?你应该知道,等断臂完全吞噬了你的身体后,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小野雅人回忆了一阵,说道:“毕竟我是经历那个风起云涌的校园斗争时代的,无论好坏,我都是从那一时代活过来的。”
“我很认真地想过,我曾经是对资本主义唱反调的人,但现在却生活在最为发达的资本主义所统领的地区。说一千道一万,我对此也是怀疑过的。所以我想试一下,看不是你说的那样会更好。但我无法认同你的做法,所以我只好把我变成不是我,再参与进来。”
说完,小野雅人双手合十微微鞠躬,抬头时,爽朗一笑。
这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笑容。
茨木童子喝了口威士忌,将杯子悄然放回台面。没有离开,只是坐在吧台的一边,默默思索着什么。
门外又下起了小雨,食堂的营业时间也到了,一些相熟的老顾客慢慢走近食堂。
晚上八点,黑木先生撑着伞,走了进来。
“晚上好,黑木先生。”苏我梨衣微笑着递过一条毛巾。
“不用了,今天我自己带了,总是麻烦你不好。”黑木先生摆了摆手,从口袋中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身上的水渍。
“老样子,一壶清酒,一份烤秋刀鱼。”
“好的,您稍等。”
苏我梨衣钻进后厨,没过多久,就再次走了出来。
前田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正坐在黑木先生旁边,又在向他灌输譬如“妖生苦短,及时行乐”,什么“只要有爱,管它什么生殖隔离”之类的思想。
黑木先生也依旧如同往常一般,每次都是带着歉意微笑,丝毫没有听进去。
苏我梨衣走过去,把酒和鱼放下,看着这只鼠妖,半开玩笑地说道:“前田先生,你再打扰我的客人的话,我可要把你列入黑名单了。”
“哪有哪有...”前田先生举起手来作出投降的手势,“一份蛋包饭,一罐500ml的朝日啤酒,麻烦您了。”
苏我梨衣微微侧头,弯腰,笑道:“好的,前田先生,您稍等,美味的蛋包饭很快送上,但在这之前,请不要打扰黑木先生用餐。”
留着两撇八字胡的鼠妖先生立马捂住了嘴,不断地点头。
当苏我梨衣端着蛋包饭走出来时,他依旧是那个动作,捂着嘴,一言不发。朝她看过去时,表情仿佛像小孩子一样在炫耀:“你看,我很乖,没有说话。”
等蛋包饭放到桌面时,前田先生才松开手,很夸张地深呼吸几下,幽怨道:“快闷死老鼠了,苏我小姐你再晚一点出来的话,说不定我就会成为历史上第一只被自己闷死的妖怪了。”
苏我梨衣把菜放下,回头给茨木童子加了一桶冰块,木质的冰桶的外围很快就浮上了一层露珠,一滴一滴地低落白木吧台上。
回到吧台内,她想起了小野雅人的事。
那个性格爽快的大和尚,将再也见不到了。虽然很遗憾,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就好像加进威士忌里的冰块会慢慢消失一样,人,在时间的长河里,也是陆陆续续都要消失的啊。
有的消失得很快,像被斩断一样瞬间消失,有的则是需要花上很长的时间,才能逐渐淡去。
苏我梨衣心想,如果有天我也消失了,那么这世上最后一个记得我的人,会在什么时候忘掉我?
她想着这些事的时候,藤原星空掀开门帘走进来。
第一眼,他就看到了吧台里的苏我梨衣,第二眼,他看到了吧台角落坐在高脚凳上的茨木童子。
也就在这时,茨木童子转头看过来,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我们聊聊?”他问。
藤原星空点了点头,坐到了他的身边。
[197.第一百九十八章 以不正义的手段去实现正义的目标究竟是对是错]
“喝酒吗?”
“不喝。”
“喝一点吧。”
“那就一点...咳咳~~”藤原星空猛烈地咳嗽了几下,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了一般,火辣辣地疼。
吧台上的吊灯微微摇颤,连带着光线都变得颤抖起来。
苏我梨衣皱了皱眉,看着他被雨淋湿了的头发,几缕湿发贴在额上,眼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确实很好看,稍微看久一点,就舍不得移开视线了......
她摇了摇头,驱逐掉奇怪的想法,随后从吧台里递了一壶清茶过来。
“未成年就别喝酒了,我可不希望因为这样使得食堂要停业整顿。”
与清茶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一块手帕。
“谢谢。”藤原星空接过毛巾擦了擦头发,同时把茶放到面前的吧台上,然后看向茨木童子,说道:“很惊讶你会在这里,我以为这种时候你应该在东京的。”
“被你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就算我在东京也没什么用。”茨木童子一本正经地用破冰锥鼓捣冰桶里的冰块,“说起来我有些好奇,你们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计划的?络新妇虽然知道一点,但她也不会知道得那么详细。”
这就得多谢塞尔提的影子了...藤原星空喝了口清茶,试探性地问道:“那么,你接下来还有什么计划吗?”
茨木童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会说吗?”
“我就随便问一问,你不说我也不吃亏,你说了我就是赚到了。”藤原星空没再看他,而是小口小口地吃着吧台上免费的蛋糕。
嗯,很甜,很好吃,不知道是不是苏我梨衣自己动手做的。
茨木童子将酒杯放在吧台上上,往吧台里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还记得你们校报关于你和夏希凛的那则报道不?”
藤原星空没有答话,他又接着补充:“[低**社会:未曾踏出校园就已经丧失未来的年轻人。]就是这则报道,写得真是太棒了,你不觉得吗?”
这是我写的,能不棒吗...藤原星空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膀,用轻松的语气问:“你为什么要提起这个?”
“因为写得太好了啊。”茨木童子给他的酒杯斟满了威士忌,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话。
“这个国家,越来越没有生机了。”
“20来岁的年轻人正在喜提“半退休生活”,一周只上两天班,剩下五天全部休息。”
“上最少的班,挣最少的钱,将消费**压到最低,唯一的目标就是活着。他们遵循着与父辈截然不同的生活哲学:反正努力也不会变好,不如一开始就别努力。他们理所应当地虚度着每一天,对国家的将来和自己的将来毫无信心。”
茨木童子又喝了一口酒,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不待藤原星空回答,他又接着自言自语地说道:“是门阀,是披着现代制度的门阀社会!这个国家的一切资源都被垄断在了少数人的手里,官员的儿子还会成为官员,企业家的儿子还会成为企业家,年轻人根本就无法通过奋斗挤进上流社会的圈子,他们为什么还要努力?”
藤原星空默默喝了一口威士忌,酒味呛得他皱起了眉头。
“现政府的措施越来越不得人心,原本支持它的人也对它越来越灰心失望,大家都只需要一把火,就可以点燃心中的愤怒……”茨木童子喝着酒,借助吧台昏暗的灯光慢慢说着着,“种种迹象表明,我一直为之奋斗不休的事业很快就……”
“事业?”藤原星空不解地问道:“你的事业,指的是想造反?”
“不,你错了。”茨木童子摇了摇头,坚定道:“你错了,我的事业,是再来一次“十月革命”。”
说这话时,这妖怪的眼里居然有光。
藤原星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眼前恍惚飘过了一道鲜艳的旗帜。
茨木童子一口接着一口喝光杯里的威士忌,“这个国家被门阀统治了太久了,不彻底摧毁这个体系的话,整个社会只会越来越没落。”
“所以...”藤原星空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蛋糕,迟疑道:“你是打算推翻现有的政治体系,建立一个全新的政权?”
“没错。”茨木童子点了点头,“我会沿着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设想过的道路走下去。”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茨木童子回忆了一下,答道:“马克思说过,资本主义是一个自我毁灭的体制。因为它会不断的创造出反对自己的力量,这股力量最终必反会反噬整个体制。”
藤原星空很认同这句话,赛博朋克社会,绝对是资本主义的未来。但那些还太遥远,根本就不是现在可以去阻止的事。
茨木童子看着他,目不转睛地说道:“按照我的设想,新政府成立后,将采取更公平的选举方式,让人民自己来领导新生的国家。”
“以后每间公司的生产设备成为每个人共同拥有的财务,每个人都对生产工具占有一定的比例。所有创造出的利益,就会有部分按比例分配给劳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资方全部拿走。只有这样,年轻人才会有向上的动力,只有这样,只照顾少数人利益的社会才会有所好转。”
藤原星空无奈道:“资本家可不会愿意让无产阶级的劳工占据生产工具的所有权。”
“不愿意的全都杀掉。”
“那会死很多人。”
“哪有不死人的革命。”
藤原星空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因为他完全就没料到茨木童子会跟他说这些。
现在他的感觉,这就好比你在游戏里收集到了足够的资源和装备,等级也升到了,准备和boss来一场最后的决战,以此来拯救世界的时候,那boss他TM的他居然和你讨论起了崇高的革命理想。
而且,你居然还觉得boss说的话很有道理,你无法反驳!
淦!
难道我才是反派?
藤原星空忍不住在心里怀疑这件事,从身份上说,他是吸血无数的财阀大小姐的男朋友,好像还蛮符合反派设定的。
可这样不行啊......
他想起了一句话。
理想主义者是不可救药的:如果他被扔出了他的天堂,他会再制造出一个理想的地狱。——尼采
他们为了追求公平和谐美好的世界,会重新设计社会制度,重新分配社会利益。这就触及到了现有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会遭到抵触破坏。
在这种时候,理想主义者为了他们的理想国,就会发动战争的。有战争必有牺牲,必有死亡,天堂都是建立在地狱之上的。
那么问题来了,以不正义的手段和方式,去实现某种正义的目标,究竟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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