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川听潮
那道士神色凝重,低声答道:
“大老爷,我们也是刚得知消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赶紧收拾东西,要不然,大祸临头,再走就走不了啦。”
他说着,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天威难测啊,这不是人力能抗衡的事情。这时候就算有心救助旁人,可一条船……又能装几个人?只能是活一个是一个。”
“你们居然瞒而不报——!!”
知州怒火中烧,一把抓住道士衣领,双目圆睁:
“你们这是要害死城中百万百姓!!!那都是本官的政”
“大老爷!我们也是刚刚察觉到啊!!”
道士连连摆手,脸色发白:
“天威难测,只因天机混乱啊大老爷,这是我等能抗衡的吗?这世上,蚍蜉撼树可有成功的?!这时候就算良心再大,又有什么用?还不如保全有用之身,将来再为百姓效力。”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低沉:
“天灾当前,就算大老爷想要救助百姓,又有什么办法?”
“……”
知州脸色骤变,嘴唇微微颤抖,久久不语。
道士见状,又立刻低声劝道:
“大老爷,既然您来了,我也不瞒着。这时候跟我们走,还能留一条性命,将来还能将功赎罪。”
他四下看了看,压低嗓音:
“但我看来,天威之下,大老爷又有什么罪过?这不是尽心尽职就能抗衡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
“大老爷愿意带上谁就带上谁。”
道士轻声道:
“子时之前,就是要离开的。”
“……”
虽然道人什么都没明说,但知州却知道,什么都说了。
逃得生天的金甲鳄王,痛不欲生。
它的尾巴根不断汩汩渗血,三丈宽的截面,血肉模糊、刀口平滑,论谁只看一眼,都会忍不住叫一声:
“好刀功!!”
“俺老鳄真是命苦……”
它一边喘息,一边低声哀嚎:
“**迢迢而来,赔了部下又赔自个儿,哎哟哎哟……这疼得我啊,简直要魂飞魄散!!”
实在是痛得受不了,周考那一刀砍下去,可谓精准狠辣——
像是小皮鞭沾酒精,魔法带物理,直击灵魂深处!
金甲鳄王只得缩小身形,强忍剧痛,颤颤巍巍、战战兢兢地找了个芦苇荡上岸。
只是它本相实在丑陋,嘴长牙尖,浑身鳞甲森然,若被人发现,必是要趁它虚弱之时捕杀。
于是它无奈之下,忽然想起本地有种叫扬子鳄的小鼍龙,模样倒是颇为温顺可爱。
“变不了人形,总可以变个模样吧!”
它两只前爪在自己脸上啪啪拍打,那是左一个巴掌,右一个耳光,打得眼冒金星、满脸通红,浑身都跟着战栗。
可也实在没办法,它倒不是不想化成人形,奈何在老家压根没学过这等本事。
再说,堂堂大妖王,要是变成人样,那副尊容——
老子这身金甲、威武爪子、粗大尾巴、炯炯有神的大眼、雪白锋利的尖牙!!
哪一样都舍不得啊!!
哎……
来的时候两万部下,都是水中豪杰、江底勇士,结果现在——
这两万儿郎全都回不去了!!!
可恶!!
越想越气,越气越痛。
金甲鳄王摸着逐渐短小的脑袋,眼中满是绝望:
“这姓周的杀星,怎的让他修炼出这么个丧心病狂的神通……”
它抹了些止血的药粉,无用;吞了一颗疗伤的丹药,也不行。
尾巴根依旧血流不止,终于再也撑不住,趴在芦苇丛中放声大哭:
“俺真是命苦也!!怎的沦落到这般地步!!这下好了,这下好了!!俺便是要做个血流干、泪未干的短命忽律!!呜呜呜呜呜呜……”
它在芦苇荡里嚎啕大哭,身形变得极小,算上断尾大概七尺,如今只剩五尺来去,眼拙一点,估摸着就四尺不到。
原本那洪亮嗓音,一开口能掀起江潮,如今却只能哼哼唧唧,活像头水中小猪儿。
半夜里,血水流得太多,叫声也渐渐虚弱下来。
它拼尽最后气力,艰难地爬出了芦苇荡,上了江堤,顺着一处圩口找了个干爽的地方——继续哭。
老家回不去了,只能在这儿做个倒霉蛋、苦命鬼。
如今它只想着,这一死令爾壹掺玲二之后,魂魄能找个好地方投胎,下次决计不信那些野心家的话,老老实实做妖,再也不蹚这种浑水了。
正哭着,它已经彻底虚弱下去,意识模糊,只等着魂魄离体。
忽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哎呀,这是哪家下的狠手?竟是将这小猪婆儿的尾巴砍了。”
声音虽轻,却带着几分怜悯与好奇。
夜色昏暗,视线模糊,金甲鳄王迷迷糊糊瞧不清来者是谁,只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拉着一辆小车,拄着拐杖,缓缓走近。
等那身影近了,金甲鳄王才看清是个瘦小的老妇人。
她腿脚不便,拄着竹杖,拉着一辆破旧小车,车上装着的,是一些下等粗丝。
再看她腰间系着围裙,脚上踩着破旧芒鞋,手指布满裂纹,便知是常年操持漂洗粗丝的女工。
金甲鳄王此刻已缩成一头小猪婆儿模样,浑身湿漉漉的,尾巴断处血流如注,还不断流泪。
老妇人见状于心不忍,缓缓蹲下身子,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米糕。
这米糕不是富贵人家的上等糯米,而是掺了饭稻、杂菜、肉丁的干粮,又干又硬,寻常人家都难以下咽。
第185章老鳄鱼得人性
那米糕并不是甚好东西。
壮汉劳力吃起来都是困难至极,若不是实在困难又能够饱腹,谁会准备这东西来吃??
但老妇人还是有些舍不得,只是看着老鳄鱼伤重垂死的模样,终究狠不下心来。
她取了些清水,掰碎米糕,在掌心里搅成了糊糊,一点点喂进老鳄鱼口中。
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只能等待魂飞魄散、重新投胎。
可这一口糊糊入喉,竟似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那暖流,并非灵丹妙药,也不是香火愿力,而是一种它曾见识过却从未真正品尝过的——人瑞福气。
那是凡人历经风霜、岁月沉淀后的温润之气,万灵眼中皆为大补之物!
老鳄鱼略略恢复了些元气,挣扎着想要张嘴将老妇人一口吞下。
然而扭动时,却是宛若蚯蚓,原地扑腾,连腾空一寸都做不到。
“哎呀哎呀,莫急莫急,还有的,还有的……”
老妇人只当它是饿极了,连忙又和了一些水,将米糕再次搅成糊糊,缓缓地喂到它的嘴里。
只这一刻,老鳄鱼陡然双目一热。
之前它的眼泪都是冷的,可如今,竟是两行热泪滑落脸颊。
雪中送炭,最暖人心。
它刚才的扑腾,分明是要吃掉这老妇人,可老妇人却并无他想,反而又喂了它一口救命吃食。
当即它不再乱动,只是张着嘴巴,等着老妇人继续喂它。
不多时,因“福气”的滋养,老鳄鱼的尾巴伤口虽未愈合,却止住了血。
老妇人心善,在这深更半夜,就这么一直守着它,喂它吃喝。
老鳄鱼心中感叹,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它已经看出,这百岁老妇人怕是白日里去做漂洗活计争不过别人,这才选在夜深人静之时前来河边。
至于为何百岁高龄仍要如此辛苦,左邻右舍、亲戚朋友为何不帮衬一二?
它此刻已是筋疲力尽,实在没力气再去思索。
“我少时丧父、中年丧夫、老来丧子,也没有几天活头啦……”
老妇人轻声感慨,语气平静,却透着无尽沧桑。
老鳄鱼顿时身躯一震,它终于明白——
原来不是没人帮,而是她不愿与旁人打交道。
见多了别人的团圆幸福,只会徒增伤心。
“哼哼哼……”
它想说话,奈何变作小鼍龙模样,只能发出小猪般的叫声。
“能叫唤,兴许就能活了。”
老妇人柔声道,将最后一点米糕糊糊喂完:
“猪婆儿,要活下来噢……”
说罢,她拄起竹杖,拉起小车,缓缓走向宽敞的水栈处,继续漂洗粗纱。
老鳄鱼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它顺着河畔寻到了老妇人的小屋,发现屋旁竟有两个坟冢,一个写着“夫”,一个写着“子”。
它想起过往种种,想到周考那惊天神通,再想到自己沦落至此,甚至临死前还想咬救命恩人一口。
“俺这是不是丧尽良心,遭了报应?!”
它正欲转身离去,忽地心中一动:
“那老妇人都一百岁了,深更半夜去河边,万一脚下打滑,落水该如何是好?”
念头一起,它原本打算爬走的身形,竟定住了。
“俺堂堂妖王,怎的扭扭捏捏拿不定主意?!”
它骂自己一句,嘴上说着:“走了走了,那周考厉害,俺若是被他跟上瞧见,怕不是烤了吃……”
嘴上这般说着,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河边去了。
爬了一段,它又自嘲道:“俺是失心疯了么?那老太婆都已经一百岁,凡人活到这个岁数,怎么地也是活够了,吃了她又是如何?俺又在这计较个甚么!”
扭头又要离开。
可爬了两步,它又烦躁地转身:“不行不行!!俺老鳄一代妖王,岂能跟周考那厮一般不讲究!正所谓吃人嘴短……”
说到这里,它抬起爪子摸了摸脑袋:“是短小了些。”
它甩了甩头,叹道:“她便是死了,也就是一个凡人,俺操心个甚么。人族生老病死,本就是循环不停,但愿她落水死了投个好胎,也就是了。”
转身又准备离开。
可爬了两段,它忽然停下,低声咕哝:“俺真是傻了,她是个百岁人瑞,岂不是上好血食?吃了便得福气,兴许道行大增,修为瞬间恢复,再回老家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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