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狂 第41章

作者:半麻

  ——

  数学家和李查克闭嘴听着,视线各自在这亮白迷宫里划来划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外套上之前溅到的血迹已经凝结,但身后还是留下一串由浓转淡的红脚印。

  兜兜用大拇指和食指夹着下巴——想了会儿,似乎没有其他需要交待的东西了:

  “那行啦,我先走了。你们小心呀。”

  兜兜边说着,边迈起步子、扬着手臂,径直走进长廊。

  李查克抬起蓄满红水的塑料袋,又重新放下:

  “兜兜!你知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兜兜像是公园散步的老伯,胳膊伸直、巴掌在身前身后交替拍打;只是动作快放了十来倍,转瞬间便消失在李查克与数学家的视线里。只剩下回力鞋胶底与光滑地面摩擦的怪声,隐隐从远处传来。

  李查克默然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忽地转身拍拍数学家木棍似的手臂:

  “算了,我知道了。博士,走吧:我们去找医务室。”

第67章 火炼

  窄道逐渐变得宽敞,光滑发亮的步道、在吸顶灯投下的白色中闪动;墙壁上嵌着百叶窗。兜兜抬起手指,拉下狭长的崭新窗叶:窗的后方并非空洞或白墙,而是尚未启动的漆黑屏幕;二十五厘米的正方形、四个拼成一组,倒像是藏着电视机的宣传柜台。

  也不知道设置这些屏幕是为了什么:

  “.喔!用来放风景宣传片的嘛。”

  略微思考,兜兜便明白了这荧屏的作用——模拟正常办公楼的室外景色,以免在这地下工作的员工因为环境太过幽闭、而产生不应有的精神压力。

  “很酷,很酷。很周到,很周到。员工福利要想好的啦,大公司还是要像大公司的样子——”

  兜兜把双手背在后头、嘴里啧啧作响,发出敷衍性质的夸赞。看来芒街分部的单次工作周期很长,才会设计出这方面的考量所以是打算做什么?

  【这还用说吗!肯定给征服世界之类的东西做准备!】

  兜兜掂起脚尖,一蹦一跳地向前:虽然相比起来简陋、落后了不少,规模也远远不能相比但这幅景象他见过。

  看起来就像.《恶灵古堡2》里头的蜂巢实验室!

  城市下方隐藏的邪恶阴谋,正悄悄躲在暗影中——

  在这夏天的末尾,一切终于变得有趣了起来;未完成的暑期作业也被他抛在了脑后。

  ——

  兜兜兴致勃勃,继续向前;回力鞋胶底在光滑地面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悠悠荡荡地传向走廊的另一边。

  没有阻碍兜兜行动前进的陷阱--激光、毒气、绊索--也不像刚走进寿竹151时那样,有机动部队投来的枪弹:倒不是说枪林弹雨无聊,但多少有点老套。

  分部中除去中央空调换气的噪音,便只有走廊每个斜角上转动的摄像头:暗红的信号灯扑闪,如同巨人的独眼。

  所以有什么人正隐藏在这些电子的眼睛背后,打量观察着徘徊的他或许是因为前两次接触时带来的毁灭性后果,亚欧邮政芒街分部中的人们就像是林中受惊的小鹿、不愿意出现在兜兜的面前。

  “嗨!有人吗!你好,你好听到回答一下!听到回答一下!”

  兜兜双脚掂起、抬起两边胳膊,朝着那暗红色的独眼挥舞。

  ——

  嗡--嗡--嗡--

  这次,兜兜的呼叫终于有了回应:

  “启动急性响应抹除系统--启动急性响应抹除系统--”

  四周没有显眼的喇叭,音响应当是嵌在墙壁内里;枯燥平缓的电子声不紧不慢,有点像学校里放学时的广播站。

  兜兜走上通道正中:两侧的闸门在嘈杂声里缓慢地阖起——速度慢得就如等着游客乘坐的摩天轮。就算坐着轮椅,狠命推上几下或许也来得及冲出去

  但更远处,有更多的闸门在同时下降或上升;整条长廊都即将进入封闭。

  “诶?终于有反应了嘛。”

  兜兜发出拉长的感叹,脚步却停了下来--

  他当然能够在长廊彻底封闭前,冲出这一道道正要阖起的闸门;但兜兜想看看究竟。

  哐。

  随着撞击的闷响,闸门已然关闭。兜兜仍旧呆在这狭小的金属盒子里;他左看看右看看,等待着将要发生什么异常--

  啪嗒!

  伴随着脆响,兜兜头顶的天花板猛然掀开:

  不是半球形的机枪炮塔,不是吐出绿色烟雾的毒气,而是一组嵌藏在吊顶中的喷射模块。

  没有任何延迟、浓缩的液态氧和高温乙炔喷进空气--

  电弧点火针以近百万伏的瞬时电压、点燃了这对毁灭性的流体。

  它们混合、近2000度的烈焰随之诞生,化作一簇簇挟着炽焰与冲击波的螺旋喷束、倾泻向下;淹没了通道中的一切。

  隆隆隆--呲呲。

  声音像巨大的喷气炉,像一场被困在金属盒子里的、低沉而撕裂的风暴。

  火焰因贴着合金门体折返,产生连续不断的回音波动;有时火焰触壁、气流打旋,发出烧红金属塞进冷水里时的“啪滋”突爆声。

  两边的合金舱门反射着热量,让这陷阱中的温度继续攀升;火焰的温度几乎要达到太阳表面的一半。

  蓝与白的炼狱并没有停留很久:它们在0.2秒内便灼去了通道内的一切、又在其后燃烧了五六秒。待到一切止息;没有烟雾、没有频闪,只剩下弯曲歪扭的、哈哈镜似的空气,徘徊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浪。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肠鸣似的气流蠕响,这是滚烫气体升腾形成的小小涡流:

  人类想象中的地狱似乎与此处重叠一瞬,又消隐进死后世界的妄念中去了;只是当它存在的时候,仍旧吞吃掉现实里的一小部分。

  石膏板墙面早已消失不见,暴露出内里隐藏的碳化硅陶瓷。这些高温耐受层亮闪闪的、好像是被灼烧后留下的黑曜石——而被剥落的矿棉吸音天花板后是氧化铝网格,这些蜂巢结构冻湖似地糊住顶端。

  “诶,有点缺氧嘛这里。”

  兜兜好端端地站在通道中央。他的声音比平日里尖细,却也更加干燥清晰——烈焰消耗去一部分通道中的氧气,剩余的稀薄空气让兜兜的音质也产生了变化。

  “哈哈哈哈!我这什么怪叫,真的好搞。”

  听到自己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声音,他不禁又发出笑声。

  兜兜在雨衣四周掸了掸,想要拂去并不存在的焦屑。他仍旧完好无损,仿佛刚刚只是某个过度活泼的顽童、朝脚边扔了个受过潮的摔炮。

  甚至眉峰和发尾也没有被灼出的蜷曲:有人用煤气灶点个纸烟卷、都会把自己的眉毛烧着。而监控摄像头的独眼仅仅剩下焦糊一团,黑黝黝地黏在地上。

  兜兜在这装置艺术般的黑白天地中转了转、蹦蹦跳跳,用手指抚过那些发亮的材料、仔细窥视着蜂巢结构的另一端,好像那是个苍白的万花筒。

  等到这狭小的斗室再也容纳不下他的兴趣,兜兜又把手掌插进口袋里、兴味索然地打了个哈欠。他朝着两侧紧闭的门闸走去,直到摆起的手肘撞上坚硬的金属。

  兜兜抬起胳膊,顺手把35毫米厚的钼合金捅开、撕扯开——或许是在经过高温、它的抗蠕变性能已然下降;这动作比掀起门帘还要轻松些。

  砰-哐!

  斗室内外温差和气压差的急剧变化带起了一场风暴--

  高温气流和冲击波撞出斗室,由兜兜的身边滑过、冲入走廊;打得墙壁发颤。

  兜兜每一步都把脚尖砸进地面、固定身体:不然或许就要被这暴风吹得四处滚动;同样的,他的脚趾也没有撞破回力鞋的胶底。

  震动与热浪四处挤撞,让整个地下分部都在摇摆;那是诸神在这里开着派对般的喧闹。

  兜兜回过头,接着又看了眼雨衣的下摆,最后耸耸肩——他不知道这股温度足以把绝大部分有机物分解掉,但也明白这可比煤气灶上喷出的火焰、要灼人得多。

  至于为什么对自己乃至身上的衣物没有丝毫作用、甚至不如一盆温水.

  【喔我是不是有超人那种生物力场之类的东西啊?以前没感觉呀。】

  这肯定是一件好事:这件雨衣他平时老是套在身上;裤子跟球鞋也穿得很习惯。就算寿竹151地下的白色分部里看起来没什么人,可也不能在公众场所里不穿衣服。

  兜兜抬起手,对着想象中存在于四处的摄像头指指点点:

  “要是把我衣服搞坏了,你们就要死惨啦。”

  终于,建筑的颤栗停下了,周遭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回应兜兜的话。

  ——

  总控室中也是一片静默。

  在座的操作员们、也通过闸门外的摄像头都发觉了这点--灭活机制一点作用都没有。

  急性响应抹除系统,原本应用在亚欧邮政的生物安全四级实验室(BSL-4)里;在芒街分部中也有配备、用以清理可能出现的生化灾害。

  没人想到才安装不久、实验品根本都没运到就要投入使用;更没人想到效果似乎还不如温泉里的桑拿房。

  而这,已经是芒街市分部里,对生物有着最强杀伤力的人工装置了。

  操作员望着屏幕、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好像视网膜伸出了血管、直接与那些像素相连。半晌过后,身后冒起的粗哑感叹打破了沉默:

  “哇塞。这也不行?”

  操作员转过头,看见那半咧开的、牙面上贴着金属牙套的嘴——她面孔的其他部分都因为屏幕的光耀、而隐藏在黯里;脸成了仅有口部的面具。

  “太有意思了,比我想象得还厉害。”

  她又补上一句:操作员并不认为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于是比陀螺还快地转回脑袋。

  笃笃,后边敲打着操作员的椅背、下达了指令:

  “剩下的防卫机制不用开了,直接让小队把[楼中女巫]运上来吧。”

第68章 止动

  远处闹哄哄的,不时传来的巨响、震得玻璃啪啦啦地发抖;脚底地面也装了马达似地嗡嗡乱颤。

  某个液压锤似的东西正砰砰地敲打着墙壁:数学家觉得那该是兜兜发出来的动静。他们像在一只巨兽的身体里行进,只不过这只钢铁动物的肠胃并不怎么好。

  李查克抄着一根崭新的扫帚,单手抓牢,用腋窝夹着;庙里泥塑武将似的姿势、只是他下巴上没有长须可以捋。

  他狠命戳着路过碰到的摄像头、直到把它们捣下来摔成碎块:这些潜伏在天花板角落的独眼机械一眼不发,默默接受自己被毁灭的命运。

  李查克看起来比之前精神多了--摄像头的基座都用铆钉固定,但李查克能精准地捅开塑料部分的链接;直到前端的自重彻底把电线扯断。

  【这么先进的基地里头,清洁工还在用扫帚和畚斗】

  数学家拖着畚斗、一手抠挠着胸口、纸箱夹在腋下,跟在李查克的身后;浑身冒着虚汗,脑子里装满批评与不满。就算比李查克多具备一只健全的手,他却总慢上一拍、最后负责笨拙地把毁坏的电子元件清到一旁。

  他很想趁这个空档逃走,甚至都已经悄悄落在后头、等李查克走过另一个拐角--

  可不知怎地,数学家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我们.去哪?”

  李查克狠狠在落地的摄像头上踩了两脚,碎片飞溅。他头也不回地回答:

  “找医务室。现在分部应该都有配备自动化的医疗设备,所以不用担心有没有医务人员治疗的问题。”

  他们又穿过一条长廊;这次可以看见两旁的办公室了。

  百叶窗拉到顶端,玻璃后是尚未拆封的办公桌椅与器械、打印机静静地躺在角落,身旁是堆得几乎要撞上天花板的一盒盒打印纸。

  这里更像是某个尚未开业的老旧律师事务所,将要有数之不尽书面材料需要处理--可气氛却肃杀又沉静,给人以军火库的错觉。

  李查克抬起手,敲敲玻璃橱窗;似乎跟其中还不存在的同事们、打个招呼:

  “这间估计要拿来做分析室。到时候,这里的腰椎间盘加起来要比喜马拉雅还凸出;而且每个人都会长痔疮。总部分析科的同事都有配发肛肠科的优惠券。”

  数学家不知道该不该笑,便转过头、顺着李查克的手势望进分析室:

  似乎正有许许多多的幽灵员工们正坐在工位上,啪嗒嗒地敲打终端的键盘。

  犹豫片刻,数学家还是决定解说一下这个笑话、来应和面容阴沉的李查克:

  “喔喔,你是说,久坐会得职业病--”

  咔哒。

  数学家的视线转了回来,正巧看见李查克从枪套里抽出配枪、打开保险。枪口抬了起来,朝着数学家。

  李查克被捏碎的那边手带着胳膊颤抖,但枪口跟他眨也不眨的眼睛相类、石像般地对准了自己面前这唯一的目标。

  数学家扬起双手,手掌向前胡乱舞动、仿佛想要挡住将要打向自己的子弹: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