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狂 第31章

作者:半麻

  兜兜被这一连串的话说得有些懵了——他用拳头抵住下巴、经过细细思忖后才给出回答:

  “啊。啊?没有。考试考砸了算吗?上学期期末我考得烂死了。”

  乒乒乓乓!

  隔壁桌有酒客打翻了啤酒瓶,落在地上滚动、把数学家吓得一抖。

  但李查克眼睛眨也不眨,钉死在兜兜脸上:

  “考砸的话可能算。你有没有感觉到痛苦?伤心?忧郁之类的情绪吗?”

  兜兜拿手捏着眉心,苦思冥想--他思考的时候,反倒更像这个岁数的少年:

  “喔!那倒没有!我感觉只要念书念得认真就好了,考不好也不能怪我——要过得开心的话,最好不要给自己压力诶。”

  “这个叫什么来着:喔,就是不要内耗。哈哈哈哈,心态要好嘛。”

  他咧开嘴,眼睛眯起——笑容再真实也不过。

  似乎被其乐融融的气氛感染,连数学家的胆子都大了起来:

  “是这样嘛?兜兜,你不是没做完暑假作业还蛮烦恼的吗?”

  兜兜仍旧笑嘻嘻地回话,没有对数学家的话感到丝毫冒犯:

  “那跟考试当然是不一样的!作业没做完,就有种——心里头悬着事情的感觉嘛?我看同学都是这样,所以我也是这样。”

  [模仿]。

  数学家与李查克少见地对视了一眼;心底浮现的都是这个词。

  收回了目光的李查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的手指:

  “那这个我们先不管吧。”

  “好。那我们继续下一个问题.”

  兜兜像是上课时好学的学生——只是他真的开学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等等,你说得好含糊啊,老李。意思是说:只要会痛苦、伤心、忧郁的话;就代表会有这个什么迷狂了?”

  李查克拿两手比划出圆圈:

  “这个不好说——这个问题只是整个问卷的一部分。全部东西整体问完,才会有个大概的结果。”

  “但是我培训的时候看过案例.羞耻是和迷狂关联度最高的负面情感;有的人因为在公共场合放屁就衍生出非常明显的表征,有的人被确认犯下连环凶杀案、但还是跟常人没有一点区别。”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但却没有等到兜兜或数学家的笑声。于是李查克又说了下去:

  “所以还是要更.更总体性地去看这个东西;不急,我们继续吧。”

  “年轻人——特别是在相对正常环境成长起来的年轻人,这个问题其实不是特别有参考性。”

  “我们可以先略过去,问下一个。”

第50章 天景

  正常环境里成长起来的?

  数学家感觉这并非是个正确的判断:兜兜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在“正常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家伙。

  而且李查克和兜兜交流的时候,一直在试图模糊对方的年龄感——这是为了什么?

  兜兜一拍手掌,满脸恍然大悟:

  “喔——好像有点懂了。哎,不对,还是没太搞懂。”

  李查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很正常,我也不太明白;而且我还跟这些事情打过一段阵子交道了——里头的门门道道还是挺多的;我一个个慢慢跟你说。”

  “来吧,第二个问题:”

  “三到五年之内是否长期居住在村镇以上的行政建制聚集地?如果是的话,该城市是否拥有一百万以上的常驻人口,犯罪率.算了,这个问题我自己就懂的。”

  “芒街市刚刚过线吧,一百万出头。在交趾自治州还行;毕竟才回归二十来年,还是跟内地没法比的。”

  “兜兜,你是芒街本地人吗?”

  兜兜拉开黄色雨衣的拉链--里头是件画着[我爱芒街]LOGO的主题白T恤,不过洗得有点发黄。他抖了抖T恤、又重新把拉链拉起:

  “不是啊,我上.上小学的时候?差不多那段时间搬过来的。以前我家住在新加坡的,就新加坡牛车水那块。喔!还住过马来西亚。但是哪里出生的,我就不知道了。”

  数学家依旧紧盯着李查克--但他似乎并没有在这个答案上,产生什么神态上的变化:

  【兜兜的情况跟新加坡还有马来西亚联系不大吗?】

  “你是说——这种所谓[表征]的出现,和居住城市的人口有关吗?还有那个犯罪率是怎么回事?你根本没把这东西说清楚。”

  李查克眼中唯有专注,好似浑然不知数学家正在盯着自己:

  “我也不知道:毕竟这一套名头上说是[自检],实际结果还是要交到部门里做分析的。但是--可以说[表征]出现的概率和所在地的[人口],大约是呈正相关的。”

  数学家高高扬起手——但最终却只敢轻轻地打了一下桌面:

  “这是个废话!如果说的是概率,那自然是人越多的地方、超能力者的数量就越多;同时暴露的可能性也就越大。那自然更容易被统计进去了!”

  李查克用食指在塑料桌布上、划出条向上升的斜线:

  “不,是不一样的东西。如果一个人从荒无人烟的深山搬家到国际大都市里,那么他身上出现[表征]的可能性会提高——而且这个地方的人口基数越大,可能性提高得越多。”

  “而按照博士你的想法来看:我举例的这个人无论在哪里生活,都不会影响他出现表征的概率。”

  数学家摆摆手,示意自己暂时找不到攻击的方向:

  “.算了,你先继续说吧。这个玩意儿好像很反直觉。”

  兜兜眼睛骨碌碌地乱转,也不知道究竟在看向哪里:

  “额——额,确实?很反直觉!”

  他感觉听得满脑子都乱糟糟的,头皮都开始发痒。幸好兜兜还掌握了一个参与对话的秘诀——那就是重复对方的最后一句话。

  跟对待数学家不同兜兜一旦开口,李查克便立刻严肃起来:

  “反直觉吗?确实是有点这种感觉.不过也可能只是我的表达能力不够好。”

  “不过,也有很直观的部分实际上,我们私底下就是靠这个问题来判断,到底有没有出现表征。比乱七八糟的问卷调查方便很多,而且验证起来也方便。”

  “也就是最后一个问题:”

  “在室外、没有高层障碍物的开阔地带里,观察上空时——是否能看见不符合常理的物体或现象?如果有的话,该物体或现象目测大约有多大的体积?也可以用占据视野的大概比例来描述。”

  数学家听见李查克前半句问题的时候,便已抬起头望向天空。

  说来奇怪;这动作再寻常不过、但他平日里却少有这种余暇和闲情。谁没事盯着头顶看?尤其是在芒街的白天,日光裹着云都能刺进你的眼底。

  透过脏兮兮的镜片——没有浓厚云层,但也没有星:城市灯火闪烁、本就遮盖去这些遥远的天体;就算是芒街这样的小城也一样。

  只有月儿皎洁且明亮,笼着层白玉色的蒙蒙光晕;突兀地悬在午夜的斜角。虽然并不饱满--离中秋还差几个星期--但除此之外,却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数学家砸吧两下嘴,耸了耸肩。他本就觉得自己与这些怪力乱神无缘:

  “为什么有这一条?感觉怪怪的吧;说得跟集体癔症一样。会看到什么?不明飞行物吗?”

  并没有人回答。李查克正望着兜兜、观察反应,而兜兜根本就没有抬头:

  “喔!天上没有什么怪东西,只有我的爸爸妈妈。我跟博士说过了,我爸妈都在天上。”

  数学家忽地意识到——

  自己还在公寓楼里的时候,并没有真正理解兜兜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数学家向前倾着身子,几乎想把整个人都压向李查克。此时此刻的他,太想要获得一个答案了:

  “如果看到天上有不寻常的东西意味着什么?能看得到的话,就代表有特异功能,是这个意思吗?”

  李查克没有回答数学家的问题,反倒继续问起了兜兜:

  “兜兜--你看得到今天晚上的月亮吗?现在有星星吗?天空中有没有云呢?”

  数学家看见了:李查克握紧一次性筷子,摩擦出咔咔的响声。就算神情没有表现出来,肢体却压抑不住那股紧张。

  “啥?喔,我看看。”

  兜兜忽地仰起下巴,头发撞上后颈。兜兜左右转动着脑袋,朝天顶看了半天;忽地朝上空挥挥手、又转了回来:

  “看不到月亮啊。然后一颗星星也看不见,整个天全被我爸我妈挡住了;他们一直扭来扭去乱动、演哑剧一样,我哪看得到。然后今天好像没什么云吧?平时好像还行。”

  数学家看到李查克的脸变得煞白——也可能只是大排档劣质光照的效果;但嘴唇的颤动却再真实不过、泄露出关于李查克此时情感的某些讯息。数学家朝李查克拉近身子:

  “什么意思?兜兜说的是什么意思?”

第51章 疑窦

  李查克抓了把脸,没戴眼镜而显得模糊的目光、正朝着天空颤抖着左右打转,好像随时有流星雨要砸落:

  “嗯博士你前面问的那个没错。只要能通过肉眼观察到天空中的.景象,基本上就可以确定已经出现表征了。”

  “然后看到的实体目测体积越大、同时这个实体越活跃、复杂度越高表征的强度也就应该越高--也就是说,越厉害?越强大?影响范围越大?很难说。”

  “但是--目击的实体能完全遮蔽掉整个正上方视域,这——这.怎么可能?”

  数学家跟着抬起头:他直觉似地感到,这是李查克今晚最袒露出内心想法的时刻。

  兜兜扬起两边大拇指,用力比向自己;嘴角咧开露出亮晶晶的牙齿:

  “诶?那怎么说,我这个算很厉害吗?应该很厉害吧!”

  李查克一手捂着脸,从指缝间能看见他瞪大到极致、睫毛颤抖不已的眼睛:

  “我我也不知道。根本没听过这么、这么--我不知道怎么说,要是能让分析部来帮你做个检查就好了不,还是别了。”

  数学家并不能共情李查克此时展露的震惊:在他看来,兜兜之前的表现、要比看见[奇怪东西的大小]骇人多了。

  可望着李查克眼白上密密麻麻的细小红线--数学家还是决定,先继续思忖问题比较好。

  兜兜又一次仰起头对着天空、双手打招呼似地摆动:

  “喔,那不管了。我果然很厉害,哈。嗨!嗨!我在吃夜宵,今天芒街特别热。喔,这两个人?都是新认识的朋友”

  也不知道兜兜正对着谁说话、音量越说越小,转瞬便听不见了。

  但在座的另外两位,却难以像他那样保持轻松;数学家也跟随李查克,沉浸在思考里:

  “所以这是一种[指标]或者[指数]类的东西、跟超能力的强弱呈正相关;但仅仅只能通过超能力者自己来进行验证。你前面说的那个同事也看得到?他看见的跟兜兜有什么区别?”

  李查克重新打起精神,眼睛却不时怔怔望向芒街那无云的天穹。似乎数学家提出的问题,让他稍稍能分散开注意力:

  “.对,他当然也看得到。从入职测试到离世前最后一次检测,观测到的异象大小一直保持在十余米左右:并且保持固定动作姿态、没有任何活动迹象。”

  “之前说的那个[骑脖者]也是他的表征强度很高。公司虽然没有和他直接接触,进行测试程序;但[骑脖者]自己有去医院里看过精神科、描述所看到的幻觉.根据记录,他能看见的景象根据比例尺进行过大约估算:有数百米,但也只是低频活动。”

  “这已经是我读过最夸张的案例了——相当于每天抬起头,就能看到一只放大版的哥斯拉或者其他什么巨型怪兽;简直不可思议算了,现在想想也只是小儿科.真是好笑不知道有没有其他视觉占比更高的记录.”

  他声音越来越低,眼睛开始看向鞋面;额头发丝泡在碗里,却毫不自知。

  数学家把碗筷在桌面上摆来摆去、手指还在一旁比比划划。他越是想得认真,问题便也越多:

  “.可是为什么?这些之间有什么联系?所谓[天空中的景象]听起来是一种幻觉:不同的观察者对于相同对象,竟然会获得不同的结果、在这种情况里只可能是幻觉。”

  “另外,这个也很好验证吧。有人跟天上看见的东西发生过实际接触么?就不只是看。比如交流--兜兜看见的是父母是吧?他是不是可以跟父母谈话?”

  他压低声音,用下巴示意身旁正胡乱摆动双手的兜兜:

  “你看他现在这样有这种可能性吧?难道说,这其实是某些精神创伤在视觉层面的一种显现?或者是没人发现过的、带有传染性的精神分裂?会传染的精神病听起来很离谱,但是还有比——额,你懂的--更离谱的么?”

  “喔对,为什么只有在室外才能看到?是将[天空]当做一种抽象概念看待吗?通过绘画或电子屏幕呈现出来的天空算不算?不同时间、地点、天候对幻觉有没有影响?说不定是有前置条件的群体癔症?”

  “然后如果不是幻觉的话.通过空中载具接近的话,能不能进行肉体层面的接触?有迷狂的人,跟这些幻觉的距离是保持恒定吗?那要是上了外太空--”

  面对数学家丢出的十万个为什么,连李查克都有点语塞--对方都没有给他留出思考的时间、甚至都没打算让他回答似的。数学家疑问之密集,仿佛说话完全不需要留下气口:

  “行,停了!不知道,全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在分析部工作,我也没有迷狂。”

  “那些[高层办公区]——反正就是更高层的人肯定有了解或者推论、至少做过很多实验,但是我不知道。我以前的同事也不知道:我们只是小小的外勤而已。”

  “亚欧邮政是个庞然大物。而且像它这样的大家伙还有好几个,谁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把[迷狂]的研究开发推进到什么地步了;反正肯定不会止步不前。你要问的话,就自己找公司去问!”

  餐桌一时陷入了沉默——

  原本最喜欢接话捧场的兜兜,正对着头顶天空不停比划着什么手势、嘴里念念有词;好像跟隔壁几桌满脸通红的中年人一样喝醉了似的,压根没管数学家与李查克之间诡异的问答环节。

  数学家愁眉苦脸,拿食指在塑料桌布上写写画画,但也再没把乱七八糟的问题抛出来;李查克则两手抓着头发,上下牙狠命摩擦、鼻孔发出“呲呲”的吐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