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干瘦男人则没有顺着兜兜的手指回过头:
“喔!这个啊。嗯,大家都不容易。又是夏天,多的钱请他们喝汽水了。”
兜兜抿起嘴,严肃地点头:
“是哦,我觉得你这么做很好!”
男人的眼睛朦朦胧胧的,像是没有焦距。当他看着兜兜的时候,视线好像在兜兜身后交汇了一样--兜兜愈发确定,对方肯定是个严重的近视眼:
“你家里的大人--”
兜兜压根就没听他说话:
“你怎么没盯着工人搬家具嘞?不怕东西磕坏了嘛。”
又一次被打断话头,干瘦男人的双手开始绞动在一起:
“都不值钱,跳蚤店买的二手。”
兜兜抬起手,指向干瘦男人脚边的纸箱:
“那这些书跟材料呢?怎么自己搬喔,你瘦得跟骨架子一样;不过我也喜欢看书。”
干瘦男人脚边的纸箱被运动鞋紧紧抵着,都变了形、向内凹陷。
他稍稍侧过身,用小腿阻挡兜兜对纸箱投去的视线:
“这些书和材料比较轻,我自己搬就好,没必要麻烦别人。”
兜兜忽地眯起眼睛、左右打量着他:
“唔——唔。不是说你大众脸喔?但是我总觉得你有点眼熟,你是不是什么明星啊?在这里体验生活之类的。”
“哎?我记忆力很好的,看了东西就不会忘。可是我怎么想不起来你是谁呢?”
记忆力很好是骗人的--但兜兜很喜欢吹嘘自己的记忆力。
干瘦男人抬起双手,在脸上抹了抹:
“哈哈哈,明、明星?怎么可能,我确实长得比较普通罢了。”
兜兜歪着头想了会——忽地耸耸肩:
“唔,也不会啦。那先这样?我回去打游戏了。”
“不要在电梯里抽烟喔?还有不要乱丢垃圾。”
他朝新邻居摆了摆手。没有转身,依旧盯着干瘦男人枯槁的脸庞、直直倒退进夕阳与公寓编织的阴影里面: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哈。”
咔哒两声,兜兜把纱门与安全门都关上了。
——
怎么会有人这样倒退回家?现在的年轻人确实越来越怪了。
干瘦男人弯下腰抱起纸箱,愣在原地。空气中飘散着滚烫花生油和干辣椒粉的味道,小区对面街的某一处厨房里有人正在烹煮炸鱼。
而牵扯住干瘦男人注意力的,并非是这股辛辣香气:斜对面金属扶手上泛着闪亮的光——直直撞进他的视线里。
他四下看了看,尤其认真地确定并没有哪双眼睛在角落观察自己;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凑到了那块忽闪面前。
“啊。”
干瘦男人嘴里下意识地冒出干咳似的惊呼:
那并非是金属栏杆使用年限太长,产生了坑洞与变形.
栏杆上留下了一个完完整整的[手印]——不是由汗渍和温度勾勒出的五指痕迹,而是向内凹陷,而又清晰可辨的印痕。像是将要用于浇筑石膏像的泥塑模具。
那角度恰到好处的印痕,把暮色反射出尖利刺眼的光线。
干瘦男人伸出指尖,戳了戳栏杆:坚硬、因布满锈迹而带着粗糙刺挠、带着残存日照留下的温热--这次戳动自然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把纸箱夹在腋下、用自己的手掌盖上那个手印:干瘦男人不算宽大、甚至可以用瘦骨嶙峋称呼的手,竟然能完全遮住这几根清晰的手指凹痕。
是刚刚认识的那位年轻邻居抓出来的。
干瘦男人转过身、在过道上飞奔,撞进自己那间没关门的公寓。
咚!
他狠狠地推上安全门,反锁;又用脊背抵住。
剧烈的呼吸过后,干瘦男人打开纸箱,在其中翻找出一台遍布划痕与指印、满是使用痕迹的随身听。
他抓住随身听、插上乱了线的耳机、按下播放键,放在耳边。只有一句伴着杂声、模模糊糊的低语: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在那之后,便只剩滋滋的噪音。
干瘦男人深深叹了口气,仿佛要把肺里的余气全部挤出身体。他踮着脚尖,用食指勾下百叶窗的窗页——透过其间的缝隙,能看见隔壁房间窗格里昏黄的光。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喃喃着,又重复了一遍。
第25章 拜祭
天湖小区,五座二单元,四楼。
李查克在这里站了挺久。如果他抽烟的话,可能已经费了半包;但现在只有被汗液浸透的衬衫和搭在肩头的外套与他相伴。
从这个角度,李查克可以看见远处正在兴建的[寿竹151]大楼:天湖小区虽然年代更久,却也更加萧条;跟这根新生出的竹笋相比,老旧的居民楼们倒像是城市身上脱落的皮屑——
他和约翰·窦并不是专门为了这桩最终让搭档丧了命的单子来的;他们原本是来处理一些阻碍[寿竹151]大楼兴建的绊脚石。但对于外勤来说,紧急派发的任务总比原定出差时的工作计划多得多。
【工作难做,生活难过。】
入职培训的第一课,教官告诫过李查克和他的同事们:[要拥抱失控。失控才是唯一可以控制的东西。]
事实证明,做到这点并没有嘴巴一打那么简单。
电梯的拉闸门紧紧关着,边沿连着铁链与大锁。惨白的封条耷拉着垂落、随风摇曳;一团漆黑的污渍漫在电梯口前,早已与水泥地融为一体。
李查克知道这摊乌黑里,曾带有两个人的血液:他的搭档、与他们的[客户]——
两个人的尸体仍然保存在当地的执法系统——但这种情况并不会保持太久。再过些时日,约翰·窦与[客户]的尸体便将从登记簿上和太平间里消失、送回亚欧邮政的东南亚分部进行尸检。
无论怎么说.死去的约翰·窦,仍然完成了一部分被派发的任务;将叛逃[客户]的尸首带回了亚欧邮政。至于应该回收的包裹
李查克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
他蹲下身,用指腹抹了抹这粗糙黝黑的地面。除去砂砾与灰尘,再没有湿漉的血液:
【约翰·窦死在这里。】
李查克回过身:这是条“L”型的走廊,竖要长些、横要短些;公寓门都在走道的右手边。越过左手边的栏杆,是另一座正在建造的新楼、墨绿的网布与亮黄的脚手架,遮去了绝大部分的风景。
每座城市都像是个自我复制、自我更新的怪物。或许再过不久,李查克现在所踩的水泥地、也要化作碎片与石块。
“唔。”
李查克冒出像是叹息,又像不适的嘟囔:与其说是终于来亲自调查现场,倒不如说他是来拜祭的——作为能够投入实用的罪人,约翰·窦不会有能供后来者缅怀的墓穴。
事实上,他也没有任何依旧存留的、会来祭拜死去亡魂的社会关系除去自己这个合作了几年的搭档:约翰·窦也是李查克的第一个搭档。
【不对。实验室里那些人在解刨的时候,可能也会上几根香意思一下。】
李查克从上衣胸袋里抽出一根哈德门,轻轻蹲下。他没有把滤嘴放在口中,而是把香烟抓在指尖,将打火机燃起的蓝焰、打旋似地围着烤干的烟草打转。
只有不会抽烟的人才这么点烟:但是他也并不打算学会这个令人短命的嗜好。
等袅袅的烟气冒起,随着刮卷的气流四散;李查克便把哈德门放下,搭在电梯闸门菱形的铁栏前。
李查克沿着狭长的走道踱步--这种布置,让他响起入职培训时住的宿舍。不过这里仅仅遗留下些许人们生活过的痕迹,或许这也是执法人员没能找到目击证人的原因。
泛黄的墙壁上,还粘着些白痕:根据对称与位置来看,这些是被撕去的春联所余下的残留。
以及比周围发亮些的水泥印、以及光滑的亚克力板管道盖子;这是许久未用的邮政管道,重新打通的痕迹。
李查克边走着、边抬起拳尖,轻轻敲打着遍布锈迹的栏杆: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嗯?”
他感到指节处传来的怪异触感,接着才注意到栏杆上的一小撮怪异之处。
印痕清晰,阴刻似地向内凹陷,笼住大半个金属栏杆的扶手;几条纤长的印记环绕着一块不太规则的圆。
那是个--
手印。
金属制的栏杆不是橡皮泥,也不是用水浇湿的沙堆:再怎么抓握拧动,也不会有这么清晰的印痕。
除非
李查克曲起上半身,看着自己的手掌覆上那个手印,并整个盖住、不露出一点缝隙:
根据腕骨前端到掌指骨的距离来看,这并不宽大的印记、应该是女人或是少年甚至小孩的手掌。
【会是[客户]留下的吗?】
虽然李查克没有看过警局里留下的、[客户]尸体的掌印与指纹记录;但她在死前带走了约翰·窦——而且用的并非是子弹、而是某种钝器:作为那个粗糙男人的搭档,李查克了解他的空手格斗与持械技术。
更不要说体重上的量级差--
所以就算档案里没有记录,那位叛逃的[客户]也可能是个罪人.或病人。
【这么大的行动风险,上头就派我们临时来处理?】
忿怒在胸腔里悄悄冒了个头,但旋即又缩回去了。
啪嗒。
细细的轻响。李查克没有抬头、只是稍稍转动眼球:透过眼角的余光,他看见窗格里上下晃动的窗页--来自于那位刚刚搬进这栋楼的新住户。
得出这个判断并不算难。在走进这栋楼之前,李查克已经监视了天湖小区两天;直到确定了安全才敢进来。
【住客在家:但是动作很笨拙,应该没有受过训练。至于栏杆上面这孤零零的手印,不排除是情绪型强迫症患者的可能性。】
【会是他的迷狂吗?】
李查克又在手印上擦了擦,接着才直起身子。他继续敲打栏杆的铁管,缓缓踱着步:
如果自己推断正确,身边就有一个带有攻击倾向的[病人]的话那还是继续装作没有注意来得安全。
【出于对内化控制的追求、却又无法控制,表征不需要仪式性行为来进行唤起多为肌体器官的异化。】
等他走到步道的尽头,李查克默默回想完了公司培训的内容。
【也就是说--现场还有第三者的存在?会是这个人吗?也未必:百叶窗的窗页没有一点损坏;如果是病人,那就不可能控制得住。】
他微微摇摇头、转过身:得先回去、回到自己在芒街市的安全屋再继续考虑
“嗨,你好。”
呼唤恍若从空无处冒起:那是一声纤细的招呼、介于童声与女声之间。
李查克看着站在眼前的少年--他穿着亮黄色的雨衣,大且长的双眼、眼角的褶皱像眼线似地向上翘起;咧成弧线的嘴上,有枚挡住下唇的虎牙。
他仿佛从乌有里迸现、犹如肥皂泡破裂的倒放。
少年似乎还没有进入变声期、也没有冒起凸出的喉结--可不知怎地,却不显得矮小。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这里的?李查克非常确定,自己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听到:而他经过训练的听力,可以辨别广播电台里藏着的暗码。
是思考和推断,影响了自己对周边环境的注意力么?
提问打断了李查克的愣神:
“楼道口那里的烟——你丢的吗?”
少年依旧咧着嘴角,凸出的虎牙亮晶晶的。
但李查克并不觉得对方在笑,于是李查克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该挤出一个笑容。
之前抛到脑后的记忆浮现出来.约翰·窦与[客户]的死亡现场里发现了一张手写的告示;但李查克并未将其与所发生的凶案、联系到一起--
那张纸上写着:[请不要在电梯里抽烟]。
【对,对!是我!只是一根用来祭奠的烟,像是庙里上的香。我的搭档死在了那里,因为莫名其妙的任务和命令,可是我什么事都无法为他做——只能发他一根烟。这也会是我的命运吗?你还小,但是你应该也会理解——】
很多念头从李查克的思维深处钻出,顺着大脑的沟壑游走、爬动--他觉得自己应该抓住少年的肩膀咆哮,毕竟这也是对方在不久之后的未来里、终将要体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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