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约翰留着长长的胡子
……
“袁仲贤，袁仲贤呢？”
“来了来了，临时有事，出去忙了一个下午。”
党代表袁仲贤刚回到师部，拍拍手里没贴完的几张海报：“我和政治部的人跑遍全城，贴这个东西去了。”
【公告】
【第一军第一师在暂驻九江期间，不向市民、商家、工厂征收任何捐税，也不向市民摊派要求捐物。如有人以第一师之名义，向市民要钱要物，请不要相信，并到禅寺的第一师师部进行举报。】
【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政治部，民国15年11月22日。】（大印）
袁仲贤：“前几天有个骗子，说要为第一师筹集军资，在九江市里问人要钱，等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骗了一条街，敛财三千多元。人是昨天抓的，钱是昨晚和今天上午退的，退完钱就赶紧贴公告。”
陈天衡：“等会，他怎么知道第一师上级没给拨军饷？我们内部有人告诉他的吗？”
“不是，我们审问过了，他看报纸看的，现在不但第一师，整个北伐军中路军都欠了一个月军饷嘛。他就觉得这有发财机会，就去搞钱了。”
陈天衡翻看查抄骗子窝点时搜出来的报纸。他搜集的最早一份刊登消息的报纸竟然是《申报》。
在上海的《申报》也知道北伐军缺军饷的事情了。
——因为宋子文把北伐债券拿到上海租界去卖了，所以现在全上海的人都知道北伐军军费短缺。
第一师师部也有报纸，从南昌发来的军情有时候还不如报纸快速。
“安国军组建？十五省推举张作霖为安国军总司令？”
陈天衡看到的最新一期《申报》头版头条。
“各省军民长官、各法团、各报馆均鉴：天祸民国，政纲解纽。南方赤党，益为猖獗。全国皇皇，罔知所届。国无政府，民无元首，纷纭扰攘，累载于兹。现在赤氛弥漫，天日为昏，毒害全国，无所不至。国民之期望，友邦之责备，皆以讨赤为惟一安国之大计……”
全国通电都出来了。
北伐战争进行到此时，北伐军已夺取两湖、江西、福建，吴佩孚被打垮，孙传芳遭受重创。于是，之前还四分五裂的北洋诸军阀终于同意联合起来了。
现在诸军阀实力最雄厚的就是张作霖，麾下五十万大军，装备也不错，于是当上了盟主——安国军政府总司令张作霖也就成了北洋政府的最后一任国家元首。
安国军的副总司令两人：孙传芳、张宗昌。
孙传芳将他长江以北的部队尽数调到江南，以集中兵力，抵御北伐军对江苏、浙江的进攻。当然，江北孙传芳的地盘也就全归张宗昌了。张作霖、奉系内部的半独立军事力量张宗昌的直鲁联军则沿着津浦路南下，从江北进攻江西、湖北的北伐军。
张宗昌让出河北（直隶）的地盘，奉军张学良部由河北进入河南，和吴佩孚残存的力量一起反攻湖北。
陈明仁：“奉军不来，可惜了。我一直说第一师的炮该换了。”
第129章
九江码头。
陈乔年从客轮下船，踏上九江的地面。还没离开码头的时候，他特地向上游方向眺望了一会儿，看看坐落在那段岸边的前九江英租界、现在的九江经贸园。
看不出太多的细节，只注意到经贸院高高的旗杆悬挂着的是青天白日旗，另外就是经贸院所属的长江码头船来船往，颇为繁忙。
不过现在九江城的长江码头也一片繁荣景象，看不出太大的区别。
……希望自己下周抵达武汉的时候，看到的武汉也是如此的城市面貌。
“你好你好，陈部长，怎么来的是你？不怕有人在路上认出你吗？”
陈乔年现在是中共北方区委组织部长。不过陈独秀刚刚把他从北京调了回来，转任武汉区委负责人——为国民政府迁都武汉做提前准备。陈乔年没有直接走京汉铁路去武汉，而是绕道津浦路，再去上海与老爸见了一面，带上陈独秀给陈天衡的信，再从长江溯流而上，经过九江的时候给陈天衡送信。
“我又不是什么社会贤达，没人记得我的脸，”陈乔年笑道，“从北方到南方这么大范围的转移，从北洋控制区换成北伐军控制区，身边没有熟人，就没人认识了。关键是，陈总书记认为，和你的联络必须要最可靠的人做中间，他才放心。”
陈天衡点点头，陈乔年说的没错，后世的历史研究者找了快一个世纪，陈乔年成年后的留在世间的照片就只有一张，这个时代就算是通缉令也都经常是画成四不像的样子。
不过为了与陈乔年见面，陈天衡还是安排了足足一个下午，最后把陈乔年送到九江经贸园，在九江怡和航运公司的写字楼（怡和洋行已把九江怡和卖给了影者投资），两人见的面。
陈乔年递给陈天衡一封戳印完好的信，陈天衡接过信：“中央与广东区委现在的政令还通畅吗？”
陈乔年：“中央服从共产国际，广东区委服从中央，基本是这样的。但是陈总书记在签字转发共产国际的命令后，如果他不同意共产国际的指示精神，会自己在报刊上发表文章表达自己的政见，相信你也经常看到陈总书记的文章吧。”
陈天衡：“是的，一直在注意看。”
陈乔年：“我哥和他经常辩论，或者说是非常激常烈地争论。最近，受共产国际的指示，中央成立了军事部，王一飞担任军事部部长，任弼时、颜昌颐、奚佐尧担任技术书记。主要侧重点是广州和武汉的军事工作。”
陈天衡：“嗯……”
陈天衡暂时没有回答。此时他在拆看陈独秀的信。
“……中央军事部乃受国际的指示而设立，实为在汪精卫疏离中共之后国际采取的应急措施，国际要求针对汪精卫进行军事工作准备。第四军25师已为军事委员会掌握中。”
“中央认为，当前的北伐革命形势下，对汪精卫进行军事推翻是不合时宜的，对蒋介石亲近示好也是不合时宜且十分轻佻的。”
“为此中央已成立了一个平行的组织：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当前成员为我、毛润之、你三人。军事委员会的知情者仅限于军事委员会成员。”
“陈天衡同志，在当前形势下，军事委员会所掌握的武装只有你了。”
抬起头，陈天衡看着陈乔年，一时没有回话。
陈乔年：“我在上海就知道第四军25师，而且知道军事部已与叶挺建立了联络，这次我去武汉，就包括了这方面的工作。但是我没有看到陈总书记在军事部的工作中有关于你这支部队的安排，所以，我想陈总书记确实是有所准备的。”
陈天衡：“以前黄埔军校政治部的周恩来主任为什么没有在军事部里头？”
陈乔年：“周主任本应该在军事部的，而且陈延年认为应该由他担任军事部部长，毕竟军事经验他是最强的，比苏联留学归国的那几位更合适。但在临近组建前，周主任到了上海，这是国民党最高军事委员会的安排。既然他不在广州，也就无法实时领导广州的军事部工作了。”
……
周恩来去上海其实是受中共和国民党的双重指示，谋划上海工人起义，也有为北伐军提供策应的效果，因此国民党中央也是这样安排的。而且这样也就可以离开广州，不用在军事部里策划怎么发动起义、成立广州的巴黎公社或者什么的。
这次陈独秀来信，也不算突兀，在此前的信件中陈独秀提过他想退出共产国际，只是这事和李大钊讨论之后暂且延期下来。现在陈独秀又成立了不隶属于共产国际的军事委员会，说明这件事、这个计划一直在他的脑子里，从来没清除掉。
只是这样一来，党内就出现了军事部和军事委员会两个涉及军事的组织。
陈乔年去武汉，就会与军事部在武汉的组织机构打交道。
“陈部长，你可知共产国际为何在汪蒋矛盾中，坚定地站在了蒋介石一方？”陈天衡问道。
“因为汪精卫最近一段时间对北伐持消极态度，而蒋介石主张北伐，且态度十分坚决，”陈乔年说，“陈总书记的观点，也是我个人的的观点，北洋各系军阀均倾向于亲近英美日，与苏联敌对。主要的支持来自日本。北伐开始之前，北洋各系实力派尚有一些在苏日之间摇摆的，但北伐战争打响后，他们就全都紧抱日本大腿不放松。因此，苏联没有回头路，既然北伐开打了，那就必须让它打完。如果不打完，苏联在远东的形势会变更差。”
陈乔年分析这个问题的时候没受共产国际宣传词的影响。
陈天衡：“我同意你的分析。而且，完成北伐对于中国而言也是具有进步意义的，不只是为苏联提供远东地区的安全，统一国家首先是我们自己的事。但问题在于，发动武装起义赶汪精卫下台，究竟能对北伐起到多少正面推动作用？”
陈乔年：“对汪精卫主要还是政治反对，促使他重新回到北伐的战略上，武装起义作为预备后手。”
陈天衡：“我所猜测的是，苏联恐怕从来就没制订过发动武装起义赶汪精卫下台的计划。因为这即便成功，南方革命阵营也会因为剧烈的震荡而走向内乱，就算内乱最后我们胜出，面对的形势也和现在不同了，孙传芳张作霖会拿着外国援助和借款，编练大批军队，甚至他们在内乱的这段时间会逐步反攻，把此前北伐军占领的地区重新夺回去，按最好的设想，我们也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陈乔年：“我们党，或者说广东的党组织有一些同志擅自主张？”
陈天衡：“也有可能是共产国际执委会的高层在拟定一些决议的时候，在政策方面缺乏延续性。”
陈乔年：“这我确实是听说过这样的传言，共产国际执委会日常的工作，斯大林经常无暇过问，当斯大林有空了，看看共产国际过去一个月都发过什么决议和指示，大吃一惊，连续签发很多道命令，把共产国际此前的指示拧回去。这就造成了共产国际在政策方面缺乏延续性。”
陈天衡：“只按共产国际执委会的决议，或者只按斯大林的决议，或许都不算坏，坏的是在这之间摇摆。”
陈乔年：“我猜这是陈总书记不止一次说中共应该退出共产国际的原因吧。我会比汪精卫和国民政府提前一个月抵达武汉，看来在武汉的工作布置不是那么容易的。”
陈天衡：“叶挺，关键是叶挺。军事部与叶挺联络过，你也可以与叶挺联络。”
陈乔年：“我感觉叶挺还是会服从组织流程，他是个军人，在通常情况下听从军事部的指示。”
“叶挺虽然也有留苏经历，但我与他接触过，他在是非问题上是可靠的。并且，”陈天衡说，“叶挺的25师下面的中级军官也值得信任。”
……
武汉。
叶挺独立团扩编为第25师，现在基本完成了兵员招募和军官安排。
第四军北伐时带10、12师和叶挺独立团出发，现在第10师分出去建了第11军，张发奎的第四军的基本盘就是12师和25师了。
25师第73团团长周士第，第74团团长陈赓，第75团团长蒋先云。
师参谋长左权。师长叶挺，兼第四军副军长。
10月上旬，还未补足兵员的25师就从武汉出发北进，追打吴佩孚的残余力量。在信阳以南，25师与南下支援吴佩孚的奉军一部打了个遭遇战，激战之后双方各自退后20里，这是北伐军首度与张作霖的奉军交战。
在张发奎和叶挺准备重新调整部署，再战奉军的时候，从广州汪主席那里传来了消息，暂停打河南。一周之后，蒋介石的北伐军大本营也传来了同样的消息。
25师返回武汉后，还随第四军顺长江而下，打算水陆两路夹击九江。不过九江的孙传芳军崩溃得太快，只有冲在最前头的桂军第7军消灭了两万孙传芳军，第四军只是在黄冈、黄石打了孙传芳军的两个保安团。
“陈天衡一个团，在修水以北的战斗直接削掉了孙传芳一个主力师，现在听说他带着第一师在九江天天练习，我看我们也得好好练兵了。”
在武汉的25师驻地，叶挺和师参谋长左权正逮着陈赓的74团猛练。
25师扩编之后，73团仍然是叶挺独立团的正宗继承，74、75团只有调过去的两百多名73团的老兵和军官做底子，因此这两个团的训练工作量也蛮大，现在的状态和第一师的2、3团有点相似。——可能74、75团的训练工作比2、3团更繁重。
“陈天衡还没给我们写25师的师歌呢。”
陈赓念叨的是另外一件事。
叶挺：“喂能不能有点出息，这也要求人，我们不能自己写吗？”
陈赓掏出笔递给叶挺：“师长，那笔给你。”
叶挺：“……”
党代表周逸群：“师长，武汉区委的同志来找。”
叶挺不满地皱皱眉：“他自称武汉区委的？”
“是。人已经到师部了。”
陈赓、左权：“没事的，师长，这事我们都知道。”
“可师部和师警卫连不知道，他们也不需要知道！”叶挺整整自己的军服，“我先走了。”
第130章
叶挺在师部将来者请到一间封闭的会客室，这样即使消息外传，有人追问，也只是“与一些共产党员交往过于密切”的性质。
叶挺在苏联留学时就入党了，但他的党员身份现在是保密的，只有中央、广东区委书记和中央军事部知道。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叶挺现在的25师下面，陈赓、蒋先云、左权等等的党员身份是公开的，在黄埔时就入党并且有党员名册在。陈赓等人心里都明白叶挺是党员，但对外当然是从来不说。
杨荫是中央军事部的秘书，从广州调到武汉，担任湖北区委军事委员，见叶挺是没问题的，但这种贸然的半公开的见面太不严肃了。
但想想今年初，中央的陈独秀总书记都敢失踪一个月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这个时期的党……只能说制度有待完善。
“叶同志，我想确认的一点是，你是否能够完全地控制25师？”
杨荫问的第一句话开门见山。
“我是25师的师长，作战指挥自然我有决定权，”叶挺说，“另外杨委员您应该也了解，25师有党代表制度，军官中也有很多党员，能够保证全师服从我的命令。”
杨荫：“军事部是这样考虑的。随着北伐的推进，全国的工农运动也随之进入高潮，此时国民党政府做出了阻碍北伐的举动，这就让党借助工农运动的高潮，发动无产阶级革命，推翻国民党政权，成为了可能。军事部现在在做的，是联络北伐军中由共产党控制的或党员占据较多军事指挥岗位的部队，谋划这件事。”
叶挺：“我现在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支北伐军的部队是由共产党员控制的，但杨委员您可能得注意，北伐军现在已经发展到20多个军的番号，我们师算是一个共产党的师，这没问题，但军事部一共能找到多少这样的师呢。”
杨荫：“北伐军不是由汪精卫控制的，汪精卫作为国民党的主席是一个名义上的最高统帅，实际上北伐军的最高领导者是蒋介石。我们如果发动全面的武装暴动，成功地在广州或者武汉建立革命政权，就可以争取到蒋介石和他的北伐军的支持，认可我们建立的新政权。”
“蒋介石？！”叶挺摇摇头，“我看他不像是会支持共产党的样子，实际上半年前就是他强烈要求共产党不能呆在黄埔校、军，最终是第一军里面清退了所有的共产党。”
“虽然这确实有一些军阀的自私作风，但是，蒋介石是共产国际最高执委会的名誉常委。”
“既然这样，我看不如先做蒋介石的工作，”叶挺说道，“他是北伐军的总司令，如果他愿意参与到推翻国民党汪精卫政府的行动中，那么一切就都有了成功把握。”
杨荫：“不是这样的。十月革命的过程你应该了解，苏维埃在革命前掌握的是较少数的革命军队，但第一拳打在了二月政府头上，将二月政府消灭之后，资产阶级的军队也随之瓦解和分化，而蒋介石以及他的北伐军到那时候也会如沙俄军队一般，虽然会有一些部队做白军，但大部分还是会站在新的革命政府一边。就算蒋介石做了高尔察克，也不能改变最终的结果。”
叶挺无话了。考虑了一会儿，叶挺问道：“如果我们起事之后，站在反对我们一方的军队比我们还多怎么办？”
“如果反革命的军队只是比革命军队多一些，我们发动人民，将工农武装起来，革命的力量仍旧可以压倒反革命的力量。量而且我们有北伐精锐，你的部队是北伐中大名鼎鼎的独立团，第四军铁军之名有一多半是因为独立团。”
叶挺：“对，说到第四军是铁军，那你也知道，蒋介石还有一支‘革命之剑’。第一军的第一师。第一师是下场得晚，可在南浔线，第一师连续摧毁了孙传芳的两个王牌师、三个杂牌师和2个混成旅，其中有一个王牌师是第一师第一团单打打掉的，这个我的部队都做不到。”
杨荫：“这个……”
叶挺：“我还要告诉你的是，我的部队里的三个团长，也是我手下最能干的军官，全都是第一师的师长陈天衡带出来的。陈天衡在黄埔的时候组织了一个战争研究会，现在这个战研会出来的基本都是北伐军里最能打的中层军官。”
“这个……”
杨荫终于开始打退堂鼓了，看来革命不是一蹴而就的简单事情啊。
九江。
送走陈乔年之后，陈天衡还在继续琢磨现在这个时间线的形势变化。
党出现了两个军事机构，如果简称的话，可以一个叫“军部”，一个叫“军委”。
现在陈天衡要做的是，如果军部独走并且把事情搞砸了的时候，他作为军委自己掌握的最后的底牌，负责收拾摊子。
……好像不对，军部是共产国际的指示下建立的，军委才是独走的。
不管了，总之第一师这支部队是党不依靠外来力量自己张罗起来的，在中央与共产国际的意见不一致的时候，有必要保留下来，作为最后的底牌。陈独秀的来信也提到了，在这件事上陈独秀和毛润之商量过，虽然两人对革命的途径还存在意见分歧，但在“中国革命应由中国共产党领导而不是事事听从共产国际”这一点，两人是一致的。
“师长，虞洽卿的船到九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