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约翰留着长长的胡子
九江城这天晚上不平静。租界和城区都有一堆性命攸关的事要忙。
由于蒋介石只交代了要做什么，其余的他就不管了（与军事指挥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一切民政和军政事务现在都压在了第一师身上。
在九江城的居民区，第一师由政工干部带一些战士助手，对全市市民进行政策宣讲、解释和动员。
九江英租界大家都很讨厌，所以群众工作是可以做得通的。政工干部要做的事是说服市民到时候一切听军队指挥，因为收回租界很可能不是和平行动，如果战火波及九江市，市民在军队的指挥下有序行动能最大程度保护生命和财产。
动员，就是明天下午三点摊牌的时候，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因此第一师劝说全市的工厂作坊商铺等等，至少要放半天假。在沟通之下大家都愿意放半天假，甚至有的工厂决定明天放一整天。
在第一师的驻地，同样也在做最坏打算的规划。明天下午，第一师的驻地军营基本上不会有人，无论是有战斗任务的部队还是后勤辅助部队，全部离开军营。如果不离开，英国军舰炮击的又不是市区而是第一师驻地，那可就糟糕了。
炮兵营第四连的四门野炮则趁着黑夜悄悄拉了出去，按照师参谋部的安排，布置在了江边的四个预设炮击阵位。四门野炮都做足了隐蔽和伪装措施，在开炮之前英国军舰发现野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甚还有两门炮是部署在坡地后面，军舰根本看不见（英国内河炮舰也没有水上飞机）。
第一师的山炮除了在租界路口与守军对峙的4门，其余10门也都拉了出去，布置了两个火炮发射阵地。
至于明天如果武力解决英租界守军要动用的兵力，第一团一个团就足够。租界内的英军一共95人，另有小左轮巡警三四十人，就这点。最重的重武器是三挺维克斯机枪。
……
而英租界内则是另一番景象：英国领事和驻军主官，两人都蹲在电报房熬夜，拼命与上级联络。
领事亨德森把电报发到了东交民巷的英国公使馆，询问如何应对此事。英国公使回复说先把邓如琢和其他几个孙传芳系的高管看管起来，明天要用，亨德森说中方显然不是来要人的，他们就是想夺回英租界啊。
英国公使过了半小时才回电说，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允许中国的反政府武装夺取九江租界。亨德森问，如果中国的广州武装真的来夺取了英国会立即宣战吗？英国公使回复说英国无意在远东开启一场国家对国家的战争。
长江舰队则回复租界的驻军司令盖尔勒，让他立即询问英国公使，到底还要不要九江英租界。
盖尔勒在电报房问亨德森，亨德森再加了一封电报给英国公使，英国公使说九江英租界当然要啊，但是前提是不能卷入战争。
盖尔勒掌握的军事这边的形势是：自己的盟友——美国海军的长江舰队不愿意帮忙，英国长江舰队除“蜜蜂”号外，最近的一艘军舰距离九江至少有两天航程，而“蜜蜂”号上只有4门炮，开炮报复可以，但无法抵挡住中国军队对租界的大规模袭击。
盖尔勒发电给英国公使和长江舰队，说鉴于双方实力对比如此悬殊，抵抗是没有意义的，明天如果中国军队真的来打租界，他将投降。英国公使说不，盖尔勒你绝不能投降。
长江舰队说别神经过敏了，中国军队我是了解的，他们绝不敢来硬的。
电报来来回回，电报员拍按键拍得都快冒烟了。
……
第一师参谋部。
“不早了，凌晨两点了，”陈天衡看看表，“我发现所有的事情参谋部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大家这就回营房睡觉吧。”
陈明仁和一众参谋想想好像也对，于是开始收拾物品文件。
卢德铭：“我们进入九江才一个礼拜就要收回英租界，英国人是不是会感觉非常突然？”
陈天衡：“其实总司令的命令是在我们进入九江第二天就下达了的。我们筹划了五天才开始行动。不过，早一点行动比晚行动好。”
“为什么？”
“因为此时邓如琢、李鸿程这些孙传芳手下的军头都还躲在租界里，这给了我们十分充分的法理依据。再加上兵力对比的优势，他们文武都不占便宜，”陈天衡说，“要是时间拖得晚了，这几个军头慢慢地回苏浙地盘去了，我们就只剩下动武这一条了。”
陈明仁：“啊，师长，你是觉得明天有很大的可能，英国人会主动交出租界防务？”
陈天衡：“是。……古话云，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我都表演得这么努力了，英国人也该识相了。”
……
英租界。
亨德森和盖尔勒一直熬到早上七点，和上海的长江舰队司令部、北京的公使馆联络了不下30封电报，上头仍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指示。
“领事先生，您还记得这支广州武装入城的时候，那个指挥官，骑着马，在街上当众放肆地指着我们几人吗？”盖尔勒问。
亨德森：“我当然记得，这个装腔作势的师长，一边指着我，一边调动现场市民的情绪。听说他才21岁不到，如果是在英国的话，他初级军校都没有毕业。对了，这个陈师长昨天的表现，看起来也如入城式那天，如出一辙。”
盖尔勒：“所以，我担心，这个21岁不到的师长会冲动地攻占租界。长江舰队说中国人不敢来硬的，这我不太敢肯定。”
“不会的，应该不会的，大概应该是不会的……”亨德森的声音越来越低，“中国的政府官员和上层将领还是冷静的……”
两人熬到10点半，在电报房吃了一盘煮豆子加香肠加煎鸡蛋加土豆泥，凑合着算是早午餐。
“领事先生，您记不记得去年，波及广东、香港的大罢工？”盖尔勒突然又问。
亨德森：“当然记得。”
盖尔勒：“噢我的上帝，就是那次大罢工！我们在广州租界的守军酿成了一次严重事件！”
亨德森：“怎么啦？”
“香港工人罢工开始时，广州市民在中国国民党的煽动下举行了大规模的游行，参加游行的有工人，农民，学生，还有军队。一个营的军队，啊，后来查清他们没有携带武器，三百多人出现在游行队伍中，广州租界的守军却以为这些身穿制服的军人是要攻占租界，所以就开火了。那次开火事件给这支军队造成了严重的伤亡。亨德森领事，”盖尔勒声音发颤，“您猜猜看，这支被英军射击、伤亡惨重的军队，是广州政府的哪支部队？”
亨德森冷汗冒出来了：“难道就是……今天九江租界外的那支军队？我得向广州发电报核实。还有，快派几个人，到九江城看看，中国人在干嘛。”
……
九江城里还能干嘛，都已经中午了，午饭时间过后，全九江市放假。
全体市民，包括工人、学生、老幼妇孺，在第一师第二团的带领下，转移到了九江城比较安全的能躲炮弹的区域。
这种安全区，最主要是在——九江城墙根。
九江城东面和西南面的城墙已经拆出了几道豁口，但北面也就是面向长江的城墙基本是完整的。毕竟这里没有什么街道需要拆城墙打通内外。
炮舰从长江打过来，弹道异常低平。根据参谋部的核算，城墙再往外60米范围，炮弹都不可能落下，都可以躲人。九江五万市民得有三分之二躲在这一条城墙构成的火力死角里，或站着，或自带了个小马扎木墩坐着，或席地而坐，总之，大家都难得地有一个下午的时间，能和街坊邻居社交聊天。
租界内的工作人员看到这一幕后，又悄悄地飞奔回去。
“串起来了！所有的证据全串起来了！”
亨德森领事公布了他的判断：
“为什么在入城式上那个师长向我们挑衅，原因就是在一年前广州的那次开火事件。青年师长的挑衅不是偶然的，这支部队早就蓄谋要血债血偿，再加上今天九江市似乎进入了战争状态，一切都很明白了。”
盖尔勒：“是啊，一切都很明白了。”
亨德森：“我们要挫败这个战争狂人的阴谋！”
盖尔勒：“是的！我一到三点就马上投降！”
第122章
下午2时40分。
九江租界领事馆领事亨德森、驻军总指挥盖尔勒上尉并排站在租界东南出入口（也就是主出入口），一边看表掐时间，一边观察对面动静。
对面的军队的确是中国军队中少有的精锐。四门3英寸山炮都布置在恰当的位置，每门炮都贴着一栋建筑放列，躲在江面英国炮舰的射击死角，但又不是完全贴墙，避免炮口焰打在墙上反弹回来伤人。重机枪位置刁钻。左右两列长长的散兵线在过去一晚上已经全堆上了便于依托射击的沙包。
2时45分，中国军队的调动愈发频繁。当盖尔勒看见一群肩扛爆破筒的中国战斗工兵出现在视野中时，他恰到好处地打出了白旗。
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英国驻军打出的白旗，然后，对面的中国军队出来一个军官，依稀看得出军衔好像是少校营长。这名军官茫然地张望了好一会儿，转身跑回去用电话通知上级。
那个战争狂人，21岁的师长出现了，和昨天一样骑马而来。身旁的那个骑马者也和昨天一样，他的师的主力团团长。
盖尔勒肃立原地，等这两位与两个班的中国步兵穿过缓冲区，来到他面前。
……
“鉴于中国广州革命政府驻九江军队提出的要求，我代表大英帝国九江租界防卫部队，于1926年11月1日，向中国方面移交租界防务。”
“此次移交，仅代表租界防务负责者的转换，不代表租界权限及性质发生变动。动”
盖尔勒迅速将外交辞令式的通告背了一遍，递上代表九江英租界防卫权的仪式性物品：军营钥匙。
陈天衡和徐向前下马。听完盖尔勒的话，陈天衡劈头问了一句：
“盖尔勒，你怎么不战斗呢？”
盖尔勒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们选择和平移交防务。”
徐向前接过钥匙：“自1926年11月1日下午3时起，九江英租界防务，由我部奉命接管。你部应在11月2日下午3时之前登船离开。”
陈天衡：“你们怎么不和我们打一仗呢？你们有95个人，95个人！”
盖尔勒内心暗笑，能把这个复仇心切的中国将军的怒火憋回去，这感觉可太好了。“我们不会在九江英租界进行任何战斗。我部已做好登船准备，不需等到11月2日，今日下午5时，九江英租界驻军便可以撤离。”
亨德森领事也补充了一句：“英国希望与中国的任何政治势力，包括广州革命政府，和平相处。”
“杀掉你们95个人中的两三个人总可以吧？”陈天衡说完，眼睛看着左边的一排英军仪仗队，手就向腰间的枪套摸去，徐向前、身后的两个侦察班的班长赶紧上来阻止陈天衡。
陈天衡：“诸位，你们难道忘记沙基惨案了吗？”
“沙基惨案！”
“沙基！”
盖尔勒：“租界哨位和军营移交，现在开始！”
这一番小波折之后，租界防务的移交简直是神速。英军哨位早就收拾妥当可以换人，军营的物品都已打包。租界的这95名驻军甚至还组成了一个小型军乐队，中英两方在军营门口做了个简短的交接仪式，英国国旗从门口的旗杆降下，青天白日旗升起来。
英国乐队演奏《天佑吾王》，接着又演奏《掷弹兵进行曲》。
中方乐队是特地调来的第一军军乐团，演奏《卿云歌》（北洋的国歌，但现在还没废除）和《强军战歌》。
盖尔勒和亨德森微笑出席仪式。只不过，亨德森对中方的军乐团产生了一点疑问。这支军乐团突然从九江城里走出来，几分钟就步入租界参加交接仪式。
再想下去，亨德森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
“盖尔勒上尉，”亨德森说道，“您有没有发现，刚才那个中国将军一直说的是英语？”
盖尔勒：“……？”
亨德森：“我听说，人如果歇斯底里情绪崩溃，需要咒骂发泄情绪时，只会用自己的母语，而不是像刚才那样。”
盖尔勒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了。
再接着，亨德森的脸上也不见笑容了。
……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继续把交接事项办完吧。
陈天衡也重新出现，现在的陈天衡脸上一点没有杀气腾腾或者歇斯底里的表情，当然，虽然不喊打喊杀了，但还是很严肃地，一步一步地，完成了九江英租界的防务更换程序。
收回九江英租界这件事，蒋介石是在面谈的时候口头交待的任务。而且也没有具体指挥该如何如何做。
在不微操“放手”让陈天衡自己干的同时，蒋介石却不忘告诉他，这件事是鲍罗廷提议干的。这就很明白了。如果在收回九江英租界的时候双方“砰砰砰”打起来了，闹得不可收拾，蒋介石想撇清关系。
同样的道理，陈天衡也不希望双方砰砰砰哒哒哒打起来，这锅才不背呢。也不希望如OTL那样，先由九江市民示威游行，游行队伍被租界驻军和警察锤倒一片，之后租界驻军因酿成大规模流血冲突而自己吓跑，北伐军借机进去捡漏。
但是九江英租界是必须收回的。不能说因为这道命令来自共产国际就一定要反过来干，这本身就是主权独立国家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最好是在自己手中收回。
九江英租界是近现代中国自己收回的第一个租界/租借地。仅这一条意义，就让这件事出现在了中学历史课本上。
此时，九江城的市民已在第一师第二团官兵的带领下疏散到防炮位置，主要是贴江的那段城墙根。市区里也有一些能防炮弹的位置，但不多——英国军舰的主炮口径152毫米，延发榴弹就能打透九江现有的大部分墙壁单薄的建筑物。
两三万市民难得地近距离接触社交，街坊邻居谈天，不过话题少不了今天英租界的事情。
“九江的市民们！同胞们！”
袁仲贤来到城墙根的疏散区，向九江市民通报最新消息。
“刚刚，英租界的英国守军已经向北伐军移交了租界的防务！英国人正在上船撤离！”
“北伐军已经进入英租界的军营！军营前面的旗杆升起了我们的旗帜！”
“从现在开始，租界的驻军就是我们的军队了！”
袁仲贤的这番话让市民沸腾起来。不一会儿，又有通讯员小跑过来，向袁仲贤传递最新消息。袁仲贤听了又大声复述：
“长江上的英国军舰已经解除戒备，准备调头！市民们，现在没事了！”
听到袁仲贤的通报，市民们回家的不多，凑过去看热闹的不少。正对着英租界的西城墙短短几分钟内就爬满了人。远处的英租界隐隐有进行曲的声音传来，在英式建筑中间的那根高高的旗杆，米字旗不见了，替换上去的是青天白日旗。
“那些英国兵怎么肯自己乖乖撤走呢？”
“因为我们机枪大炮都架好了！”袁仲贤大声回答附近的一个市民的疑问，“英国兵配合的话，他们就自动撤走，撤离前还能握个手；不配合，我们就开枪开炮打进去！”
……
从九江经贸园返回的路上，陈天衡和徐向前边赶马前行，边哈哈大笑地复盘今天惊吓英租界驻军的事。
嗯，九江经贸园。
九江英租界被陈天衡改名成了九江经贸园，“英租界”已经成为了历史。
虽然在法理上，广州的国民政府和英国政府还要经过几轮交涉——今天这只能算是中国军队接管了英租界，还没修约，但第一师以及九江人现在就可以把英租界叫经贸园了。
徐向前：“叶挺独立团他们在武汉，汉口可是有好几个国家的租界，我们开了个头，现在是该他们动手了。”
陈天衡：“汉口的租界也是臭名昭著，收回汉口各国租界是迟早的事。不过，现在广州政府方，正在热烈讨论的最紧要的事是迁都。”
徐向前：“武汉，九省通衢，地理位置是足够便利的，就是气候太不宜人了。”
陈天衡：“其实甚至现在都还没有必要迁都，广州……广州是个足够大的城市，也是个经济区域中心，容纳得下一个首都所必须的政府机构。只是在统一全国之后，为了平衡南北方，可能需要迁都，但在完全统一之前，可以暂时在广州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