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约翰留着长长的胡子
这一批人对“苏俄/苏联领导世界革命”“共产国际是世界无产阶级政党以及无产阶级解放的唯一领导机构”这两条概念深信不疑。当他们在苏联进修结业，可以回国时，中国这边恰好国共合作，国民革命的总基地又在广东，因此留洋的青年回国绝大多数就回到广州，就地展开工作，并形成了所谓的“国际派”。
留学日本的不一定是国际派，留学欧美的、赴法勤工俭学的就算后来入了党也不一定是国际派，但从莫斯科的党政培训学校出来的，基本上就是国际派。
如果中央决定退出共产国际自己单干，可能无法说服广东的这些留洋青年党员，
由于国共合作以及北伐在即的原因，广东一省的党组织极为庞大，人员众多经费充沛。广东区委如果不听中央的而愿意直接听共产国际的，那么党就有可能分家，变成中共（陈）和中共（陈）……啊不，变成中国共产党和共产国际中国支部，就如同1920年12月，法国共产党分裂成SFIC和PCF一样。
第二天，李大钊到上海了。
是否退出共产国际是件大事，陈独秀无论如何都要和其他人商量。李大钊是三天前接到陈独秀电报的，接到电报他就直奔火车站去了上海。
李大钊也深切参与了国共合作。就在三个月前，1926年1月，中国国民党北方区党部在北京举行升旗典礼，李以中国国民党北京执行部负责人身份出席，并发表题为《青天白日旗帜之下》的演说。在1925年底，李大钊还成立了北京总工会，这也是挂青天白日徽章的国共共同领导的总工会。
“守常，1920年我们分赴各地，组建共产主义小组，1921年，这些共产主义小组整合而成中国共产党，在上海召开一大。但在一大召开前，我和你都决定不出席中共一大，而是各派一名助手作为代言人出席。这个决定做定出之前我和你商量过的，当时我们决定不出席的理由是什么？”
李大钊：“是因为我们这些共产主义小组与共产国际的关系。当时，直到一大召开前，各地共产主义小组的成员对待共产国际的态度仍然是存在争议的。我们二人不出席，如果大会在讨论这些问题时出现了很大的分歧，那么还有回旋的余地。”
陈独秀：“是啊，当时我们两人都想到了这一层。1923年，国共合作启动之后，党中央曾经搬迁到广州，但之后考虑再三，我还是决定党中央不要留在广州，就又迁回了上海。我当时考虑的因素，也是广州的苏联顾问团太多了，搬到上海虽然局促而且危险，但至少能让中央的运作有一定独立性。”
“仲甫，关于党与共产国际的关系，直到现在，同志们内心的意见仍然是不完全一致的，有不少人坚持认为中国的革命应当是由党领导，我们要学习共产国际的经验，但共产国际是提供指导，而不是对我们进行领导。只是由于组织纪律的约束，他们保留意见但实际不这样做。到现在，‘共产国际二十一条’仍然是一件在党的正式会议上我们最好避而不谈的事。”
陈独秀：“是啊，共产国际二十一条。为什么不多不少，刚好是二十一条……”
……
共产国际二十一条，正式名字是“加入共产国际的条件”，由列宁起草，在1920年7月30日的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上通过的文件。
一个共产主义政党只有接受这21条，才能被共产国际承认为自己的一个支部。
这21条提纲包括一些基本的原则，比如进行共产主义的宣传与鼓动；去除组织中的改革派与中间主义分子；平行建立合法的和非法（地下）的党组织；在军队中也要进行宣传鼓动；拒绝社会民主党的纲领并与之做坚决的斗争；按照民主集中制的原则建设党等等。
但其中有一些条款是对下属支部的限制。比如第16条：共产国际和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代表大会的决议，对各成员国党具有约束力。
除此之外，还有第18条：各政党的主要印刷机构必须印刷共产国际执委会的一切重要文件。
二十一条还包括约束下属支部党员的党纪条款：拒绝接受共产国际的承诺和提纲的党员必须被开除出党。这就是让下属支部党内不能出现反对共产国际的派系。
（还有一些未经证实的野史，说列宁制定的规定其实有22条，第22条秘而不宣的规定是共产党中必须排除共济会成员）
陈独秀与李大钊的讨论，陈延年也在场。陈李二人纠结的时候，陈延年又补充了一句：
“老陈，老李，你们说去年党一共筹集到了近三万大洋，解决了党中央全年的活动经费，这固然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但也要看到，去年广东区党委花掉的活动经费有11万元。”
“广东区委花了11万元其实并不是多，而是我们其他省区的党组织的活动不那么频繁，人员不那么多，其实只有广东区委是在进行着正常的党的活动。噢，可能还要加上湖南。就这两个地方。”
“党的活动是一方面，如果脱离共产国际，由我们党自己发动革命并领导革命取得胜利，那么就又不是一个省一年11万元的标准了。这里我想用广州的国民政府去年的运行状况来说明。去年广州国民政府一共从苏联获得了价值85万银元的活动经费，苏联提供的金卢布然后国民政府将其兑换为银元。”
“这里说的只是货币，还有实物，苏联提供的实物是4万支步枪，数百挺机枪和40门火炮，还有搭配的子弹炮弹。这些武器弹药如果折算成银元，价值可能高达数百万银元，因为现在中国仍然处于军火禁运行列，如果不是苏联直接给你送过来，你在国际军火市场上冒险采购是要被杀很大一笔的。”
陈独秀听了这些却若有所思：“看来，毛润之说的那一套主张还是有道理的。”
李大钊：“毛润之的主张？”
陈独秀：“他的想法是，这种办法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筹钱我也筹钱，你招兵买马我也招兵买马，不适合我们，因为这很难赢得革命胜利。……不，话题扯远了。关于共产国际这件事，其实我也在犹豫是不是现在……”
李大钊：“仲甫，将来或许可以考虑退出，但现在不能退。我们刚才一直在讨论北伐问题，很显然，北伐是当下中国最急迫要做的事。如果退出共产国际，暂停执行共产国际当前的要求，退出国民党，也就是我们不参加北伐战争。”
“我们不能在退出共产国际的同时，又游离在民族主义立场之外。如果这样，那就意味着党彻底告别中国的政治舞台。北伐你都不参加，以后你主张什么，你要做什么，工人农民们还有谁会支持呢？”
……
黄埔军校。
“先云，陈赓。”
恽代英来第一团营地，找蒋先云和陈赓。
“上级对黄埔党团支部发来了指示，”恽代英说，“当前支部应做的是全力支持国民革命军的北伐。”
蒋先云：“那么其他的事呢，国民党的党务整理结果呢？”
恽代英：“国民党中执委和候补中执委没有大的变化。第四条共产党对参加国民党的共产党员的指示，我们坚持了，共产党仍然可以以党组织的形式指挥下属支部的党员。第五条则做了妥协，国民革命军第一到第七军，后6个军都允许保留共产党员，但是第一军不允许。”
陈赓：“……哎。”
蒋先云：“这是广东区委的最终决定？”
恽代英：“是的，而且是陈延年书记从上海出席中央会议回来之后亲自起草的通告。这件事确实我们做出了很大的让步，特别大，你们两位可能要离开第一团了。但是不管怎样，我们得服从组织决定。”
蒋先云：“是的，我们会服从的。”
……
“陈天衡，你那边得到通知了没有？”
蒋先云问陈天衡。
“我的通知可能要晚一些了，要辗转好几道呢，”陈天衡说，“上海中央，长沙的湖南省委，再经毛书记转到我这里，以前都是会晚好几天的。不过，既然你们党团支部已经传达了这个消息，我想我这边也会是同样的要求。”
蒋先云：“党做出让步，苏联也支持开始北伐，完成打倒北洋军阀的任务，这也算是中国向前进了一步。但是这并不算中国革命获得了胜利，后续的问题仍然有待解决。鲍罗廷的这个指示，恐怕以后会成为很大的争议，甚至因此而写入历史。”
陈天衡：“但是，就现在而言，对于我们几个，党组织的纪律是必须要服从的。”
第88章
“啊喂，我们还有几天就要走了，陈天衡，你就再做一次我们俩的思想工作呗。”
是陈赓。
“还做？这一个月咱们仨都‘坐谈’了三次啦。”陈天衡哭笑不得。
“可长堤路还差一家店没吃过。”
“行了行了，”蒋先云说，“吃的这几家店也就那样，虽然校长包经费，可味道还不如梁师傅那家小馆好呢。……不知道周士第在三十四团已经搞到了什么程度。”
陈天衡：“他那个一营还好，以前还叫大元帅府铁甲车队的时候就在带了，训练是有素的，但是他们实战少些。2、3营是叶挺从滇军桂军粤军里面挖人组建的，据周士第说，磨合得还不是太理想。”
陈赓：“周士第都觉得磨合得不理想，按我们的标准，那岂不是更糟糕了。”
陈天衡：“这就是你这个参谋长过去以后要着重解决的问题。”
第一团的共产党员基本上都转移到叶挺的三十四团。
蒋先云的职务没有变化，从第一团的党代表变成三十四团的党代表。
陈赓则从营长改任三十四团的参谋长。
关于参谋长和团参谋部这个事，陈天衡找叶挺聊过。叶挺前两年出国留学，在苏联读的军校，对现代参谋体系是足够了解的，但他不确定国内的军官的素质能不能撑起一个现代参谋体系。陈天衡就让他来一团看一看，之后叶挺就放心了。
就让叶挺鼓捣他的三十四团/叶挺独立团吧，最好搞得比历史上那个叶挺独立团还强点……不过很可惜，留给叶挺的时间不多了。
时间进入1926年5月，湖南局势再度生变。
湖南军阀的新一轮内斗是从3月份开始的。
原先统治湖南的是直系军阀的分支，赵恒锡的湘系军阀。3月初，湘军第四师师长唐生智发动兵变，赵恒锡突然被唐一记背刺，反应不及，狼狈逃出长沙。唐生智自封省长，并在全省驱逐直系势力。
但很快直系开始反击。吴佩孚派“护湘军”入湘增援，与仍然忠于直系的湘军的师长贺耀组第一师、叶开鑫第三师组成“讨贼联军”。5月初，唐生智被赶出长沙，躲到了湘南。
其实在3月份，唐生智攻入长沙时，他就通电表示支持广州革命政府，希望广州派兵北上增援他。但三月份正是季山嘉担任政治军事总顾问，摁住国民党不让他北伐的时候，因此广州对唐生智的通电只表示“知道了”，没有派兵。
到五月份吴佩孚打回来了，唐生智退出长沙在湘南勉力支撑，这时候再不支援他，可就白白失去大好机会了。国民党军事委员会立即决定，给予唐生唐智和他的部队国民革命军第八军的番号，并且从广东、广西派兵进入湖南支援他。
北伐的战斗，实际上在广州的出征誓师大会之前就已经打响。
5月初，第7军（桂军）从桂林出发北上。5月12日，第7军的先头部队第8旅已进入湖南并与唐生智会师。吴佩孚的讨贼联军还没反应过来，依旧按计划从衡阳继续向南进攻，结果瞬间被白崇禧的第8旅车飞，讨贼联军损失一个旅，桂军进逼衡阳。
湖南这个方向需要至少两个军支援，这样不但可收复长沙，还能沿着铁路线一直往武汉打。不过唐生智在求援时加了点小小的要求，不希望增援他的是谭延闿的第2军和程潜的第6军。因为这两位的部队都是过去几年在湖南军阀内斗中失败，出走广州投奔孙中山的，要是这俩回去，现任湖南省长和前任、前前任……挤在一块，可就不好处理了。
广州支援唐生智的第二个军是李济深的第四军（粤军），叶挺的团就是第四军12师的34团。
于是，在蒋先云、陈赓去叶挺那儿报道之后没几天，三十四团就带上全部家当，坐着火车往韶关方向走了。
“徐向前，缺位替补的人选，我们再来合计一下。”
“团长，军事指挥岗基本上都有替代方案，但就是党代表，一下子缺得有点多。”
徐向前，从1营营长递补左权的团参谋长。
陈天衡皱眉：“这是个问题，整理党务简直是对第一团党代表系统的精准打击。蒋先云调走了，1营的党代表周逸群也调走了，这两个最优秀的政工干部一下子没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补。”
徐向前：“辎重营的袁仲贤做政工其实很在行，要不把他转一下方向？”
陈天衡：“那辎重营长的备选人是谁？”
“刘咏尧。”
陈天衡在纸上划拉划拉，再添上名字：“团党代表袁仲贤，1营党代表李汉藩，2营马步益，3营唐震……行吧。”
……
整理党务、共产党员（公开身份的）退出第一军对陈天衡都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可想而知，这件事对第二团、第三团只会更麻烦。
不过第一团有储备的政工干部或者政工苗子，加上临时转职的，基本上也能补齐。
这一轮调整之后，原先团参谋部的作战参谋郑洞国接徐向前原来的1营营长职务，许继慎接陈赓的2营长。另一个比较重要的变化是，第一团开始出现黄埔二期的连长了，1营3连连长邱清泉。而卢德铭更是进了团参谋部，成为五参谋之一。
在陈天衡的口袋里，不但二期生不缺，三期的名将卡也一堆一堆。
三期已经到手，还在学校的四期生，陈天衡的黑手都已经伸进去了……
“陈天衡，陈团长？”
萧楚女在战争研究会教室的门口，朝里张望。
“在这呢。萧教官，你今天怎么也来了？”
萧楚女：“今天我其实是来找林彪的，他有点状况。林彪不是一有空就来这儿嘛，不过他现在好像不在？”
陈天衡：“对，我中午来的，他中午下午都没在这出现。林彪出了什么状况？”
萧楚女：“这孩子呀，昨天上课的时候说‘老师，你教的东西都没有用’，搞得整个课堂都不和谐了。”
陈天衡：……
萧楚女和林彪的堂哥林育英曾一起共事，关系还不错，所以在黄埔军校，萧楚女就按林育英的嘱托，经常关注和关照林彪，毕竟林彪现在是个还不满19岁的少年而已，在考入黄埔军校之前从未出过远门。
昨天四期生上的文化课是《战术基要》，教官把课本讲完之后让学生自发讨论，学生就踊跃发言。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沉默，静静看着同学讨论辩论的林彪，在讨论快结束时就突然杠了这么一句‘老师，你教的东西都没有用’。
陈天衡：“我们一期生上课的时候，这个战术课的教材和讲授确实是有些落后的，看来是这两年多的时间，教材还没有更新过啊。”
萧楚女：“两年真来不及。就现在的教材，翻译也是一个巨大的工作量呢。你应该记得你们一期生上课的时候，有一些课的教材还是俄文的，台上苏联教官嘟噜嘟噜讲俄语，旁边一个翻译把他讲的再翻译过来给你们听。现在黄埔好歹是把俄文教材全部翻译了，也有了一批能替代苏联教官的讲师。”
陈天衡：“林彪加入战争研究会之后就特别喜欢钻研战例，钻研地图，我们这儿书也特别多，关于战术的著作尤其多，林彪可能是把这些书都扫了一遍，然后上学校的《战术基要》课，他就发现了一些问题。”
“可这孩子当着那么多学生的面驳斥老师，这让老师面子上很挂不住。我看来还是得找他一次，让他说什么话之前多想想。”
陈天衡：“确实应该说说。哎，林彪不在这，他到底上哪了？”
……
林彪请假了，一个人进了城，黄昏时才回到军校。
“我去西关了。看24年商团平叛的战场原址。”
陈天衡：“原来如此。”
林彪：“我还看了战斗之后几个亲历战斗的人写的战斗总结报告，还看了地图，但获得的信息量还是不够复原整个战斗，所以就去了一趟战场原址。最主要的问题是，这张地图上没有标记所有建筑物的楼层。”
陈天衡点头：“这确实是一个盲点。”
萧楚女：“西关那个地方，街面几乎全是单层或者2层的平房，因此这张地图就默认了建筑都是这样的楼层。”
林彪：“1层和2层的平房在战术上区别确实不大。但如果未来的城市战场不是广州，而是更加发达的工业城市，当楼层高到超过6层的时候，就必须考虑这个因素。高楼会让战场变得立体。”
陈天衡：“你的推断是合理的。对了，有什么新发现或者新想法的话，你可以写一篇战场考察和战斗分析。……对了，萧教官，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看现在的样子，第一军出征北伐是迟早的事，最快可能7月誓师，8月出征。我们离开黄埔北伐的时候，能不能把一部分四期生编入我的团里？毕竟北伐会有实战，在实战环境下，学员能学到很多在军校学不到的知识，成长也更快。”
林彪：“那我先报个名。”
第89章
“报告长官，四期学员四队，林彪，前来一团报到！”
林彪带着全部的行李和个人物品，被子也捆成一个炸药包状的方块背在背上。
抽调的四期学员都是这样，住宿从学生宿舍挪到了一团的军营。不过一团驻地和黄埔军校本来就挨着，隔了一道墙而已。在第一军出征之前，这些四期学员随时可以回黄埔校内考核和考试。
徐向前看着站在排头的林彪，以及在他面前整齐站成两排的四期新人：“好，都很好。一团调走了十几个人，希望你们能和调走的那些一期二期干部一样优秀。”
林彪：“报告徐参谋长，团长不在吗？”
徐向前：“团长照例出去找宝了。……你们现在就下部队。跟我走。”
林彪打申请到一团实习，申请报告很快批准了。不过在出行前，萧楚女又找到他反复叮嘱，一定要尊重长官，尊重和团结同事，不要总是一副孤芳自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