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约翰留着长长的胡子
陈天衡答道。
毛润之点点头:“陈天衡,那次讲座之后申请加入马研会的十几个学生之一。你继续休息养病,到完全康复了才行。”
“不过,陈天衡,你该好好锻炼身体了。”
第2章
“衡山西,岳麓东”
“城南讲学峙其中”
“人可铸,金可熔”
“丽泽绍高风——”
早晨,一师的学生从宿舍那一排排瓦房的大通铺爬起来,出门列队,唱校歌,做体操。
在和同学们一期列队做操之前,陈天衡已经绕一师校园(城南书院)跑了两圈。
上课、下课、吃饭、睡觉,病愈后的陈天衡在这个时代暂时过起了寝室-教室-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
“徐老好!”
经过小树林,陈天衡向正在活动腿脚的徐特立打招呼。
“嗯,小陈。早啊。”
虽然徐特立是一师小学部的,但这段时间陈天衡找徐特立请教学问的次数可不少,两人已经混熟了。
“舒老师好!”
舒新城:“哦,一班的陈天衡呀。”
“田老师好!”
拐个弯,陈天衡看见了田汉,照例打招呼,并加了一句:“田老师,上午三四节是我们班的国文课哦!别忘了哦!”
“陈天衡,你还兼任起催课员了?!我记得的!”田汉笑道。
……
陈天衡的国文课老师是毛润之,但显然毛委员是经常出差的人(到各地调查研究、发动工农、建立组织)。当毛润之不在学校时,二年级的国文教师田汉就是替补,代教陈天衡他们班的国文课。
嗯,就是那个《义勇军进行曲》的田汉,本名田寿昌。
不过陈天衡也有点和同学们不太一样的举动。21年12月31日,元旦前一天,陈天衡交了自己的入党申请书。
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又称长沙第一师范),党的摇篮。
中共一大参会的13名代表,有3名曾在湖南一师就读或执教。湖南省支部成立时的21名党员,有20名来自湖南一师。
其中最著名的当然是毛润之,他从湖南一师毕业,现在湖南省政府给一师的经费总是跳票,毛润之不止一次给学校垫付开销经费,算是湖南一师的“校董”。当然了,由于师资奇缺,毛润之也顺便兼任了一师的国文教员。
在1921年,只要不出湖南一师校园,在校园里“唱西皮”(CCP)是学校和老师都心照不宣默许的事。在1921年的一师,任何思想思潮,包括马克思恩格斯、列宁苏俄,都可以公开探讨。
不过,就算学术再自由,中共湖南省委可不能在湖南一师或者什么地方挂块牌子公开办公。党的第一个省级委员会,湖南省委,现在的办公地点是毛润之和杨开慧住的地方。
“小陈同学,你的申请书,还有你在学联周刊上发表的那两篇文章都也看了,看来这段时间你在图书馆读了不少书嘛。”
找陈天衡谈话的是何叔衡。
一大代表何叔衡,湖南支部(湖南省委)委员,也挂职湖南一师的教员。陈天衡的入党申请书是交给他的。
陈天衡点点头:“在图书馆扫书架看的。不过图书馆共产主义方面的书不太多,就那几本还都是马恩的典籍。要不是何老师给我了一卷守常文集看,中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何叔衡:“李大钊同志很早就开始思考如何救中国,思考如何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的实际情况联系起来。但是,天衡同学,你记住了,无论是西方典籍还是我们的文集,终究都是纸上文章,你要形成自己的方法论,最好的办法就是实地考察,积累经验。”
陈天衡:“对,毛书记也是这样说的。开春之后我想加入毛书记的工作组,在湖南搞工农的调查研究工作,还有组织工作。”
何叔衡:“嗯,这很对……”
“可是何老师,毛书记觉得我太小了,我前几天跟他提这件事,他没答应。”陈天衡又接了一句。
“哈哈,毕竟你才十六岁。”
“何老师,您的辈分大,您能不能替我做做毛书记的工作,让他下次……带上我?”
陈天衡两只大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何叔衡,让何叔衡脑壳有点痛。
才十六岁啊!毛都没长齐……哎。
算了,下次开会跟润之提一句这事吧。
……
1922,初夏。
浏阳——上栗——安源。
一场骤雨浇过,压下了飞扬的尘土。雨过天晴,湿润水汽裹起着路边草木的青涩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让山路变得格外清新。
油纸伞挟在右腋下,一身白色长衫的毛润之迈着大步,攀上一座小坡。
“还有三四个山坳子,走完这段山路,就是安源路矿的地方了,天黑之前我们就能到。”
毛润之在高处远眺前方,这句话是他回头对着后面说的。
在毛润之后面五六米,陈天衡身背一个巨大的布包,吭哧吭哧爬上了坡顶。
在陈天衡后面是蒋先云。他也一样背个巨大的布包,也吭哧吭哧爬到坡顶,长舒一口气。
“毛书记,李立三书记现在已经到了安源吗?”陈天衡问。
“他是安源支部的书记,当然经常在安源,不过今天他不一定在俱乐部,也可能去了铁路沿线做工作。”
叉腰在山顶歇息了一会,三人继续赶路。下坡路走得就轻松多了,陈天衡和蒋先云还能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谈。
蒋先云是中途加入队伍的,毛润之带陈天衡从长沙出发,昨天到上栗,蒋先云也从从衡阳三师赶到上栗,三人在上栗会合,再一起去安源。
“蒋先云,听毛书记说,你在三师每次考试所有科目都是第一名?”
“是啊。嗨,这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蒋先云回道,“陈天衡,你不也是一师的年级第一嘛。在学联周刊上我还看到你写的文章了。”
陈天衡:“学联周刊上的文章,是何委员对我说,陈天衡啊,你除了交份入党申请书,是不是还应该再写写关于读书心得的文章啊?你说你把图书馆的书都扫过了,我怎么知道是真的假的,所以我就得发文章证明一下。考试,是我缠着党委说要参加工农调查,毛老师说,好,参加可以,但是这学期得考全年级第一,所以我必须得考第一。”
毛润之回头:“路矿的环境不同于学校,到了那里多做调查研究,多看多问多想,不要一到地方就指手画脚。还要注意人身安全。”
“记住了,毛老师。”
蒋先云:“陈天衡,我看你在学联周刊发的文章格局很大,长沙官场、湖南督军府,甚至直、皖高层的最新信息和内幕,你都信手拈来,你家是不是官宦之家?很有背景?”
陈天衡摇头:“不是,穷人家。我爹年轻时是马帮伙计,后来有一次在湘西,商队遇上了土匪,他腿被打折了,只能做看店的伙计,现在身体也不太好。我文章里那些事,都是看报看杂志看来的。”
毛润之:“多亏陈天衡母亲的娘家还能帮衬一下,他母亲是本地人家,托人给陈福贤找到了个店铺伙计的差事。”
蒋先云:“噢?你不是长沙本地人?”
陈天衡:“不是,祖籍广东的。我爹年轻时做马帮伙计,从广州来到长沙,遇上了我娘,俩看对方都很顺眼,就在一起了。据说广东还有一兜子陈家亲戚,不过我从没和他们联系过。”
蒋先云:“那你读书这么厉害就更难得了。我爹是读书人,所以很小的时候就看书,我爹还时时监督。”
毛润之:“不止是读书人,蒋先云父亲是前清的秀才呢。”
……
三人且行且聊,山路似乎也不那么累人了。
安源路矿,萍乡煤矿和株萍铁路的合称。萍乡煤矿是少见的位于长江以南的大煤矿,汉冶萍煤铁复合体的煤炭来源,近代中国建设的为数不多的成体系的工业托拉斯之一。
不过,安源路矿在近代工业史上的地位是一回事,安源的实地考察是另一回事。
傍晚时分,三人抵达安源的工人村,还没进工人俱乐部,陈天衡便看见二三十名工人脚步凌乱,由远而近走来。工人簇拥着的是木板抬着的一个工人,身上除了裤衩没有别的衣物,四肢僵直皮肤发黑,已死去多时。
“大哥,今天矿井里透水了?还是瓦斯爆炸了?”
陈天衡问。
领头的工人淡然道:“没,矿上今天没大事,就是老许心塞,一会儿人就说不出话了,就没了。”
没大事,就是死了个工人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罗老哥,上次你们和矿局提的抚恤金,后来也没有下文吧?”
毛润之就来过很多次,还亲自提灯下过矿井,认识这个领头的工人。
“没有抚恤金的,矿头不给。”
……
安源工人村——煤矿工人及家属的聚居地,是一大片低矮的房屋,有砖房、土坯房、木板房,甚至还有茅草屋,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在一个钱后两栋的两层砖木房,算是这一片贫民窟中较好的房子,不过这其实是租的一家洋货行的房间。三人在俱乐部安顿下来天已擦黑,中共安源路矿支部书记李立三才和几名工人代表匆匆从外面赶回来。
“路矿降薪了。”
李立三进门把书包放桌上,皱着眉头说道。
毛润之:“5月份我来安源的时候路矿还欠着工人一个月薪没发,现在还欠着薪么?”
“还欠着。前几天矿山和路局把5月的工资结了,但是所有工人都按降薪之后的标准发的,6月份的钱该上礼拜发的,到现在没发。那些拖家带口的工人经济上现在有点困难了。”
工人俱乐部矿山代表舒季缓:“工人一天做12个小时以上,矿工下井一个礼拜才能上地面,薪水一天8个毫子,最高的熟练工12个毫子,现在还要往下降,8毫变7毫,12个毫子的变10个。大伙儿现在情绪都比较激愤。”
“对,毛书记,李书记,现在工人特别愤怒,已经有工人自发地去矿长办公的地方讨要说法了,我们党组织应该行动起来,趁热打铁,组织工人进行罢工。”
工人俱乐部路局的代表李毅寰提议。
李立三摇头道:“要再等等。北方的同志有人接受过苏俄的理论指导和方法指导,在平汉线联络和发动工人,效果不错,过段时间党中央会派刘卫璜他们几个人南下,这样我们有了专业指导,而且人力也增强了,那时候再发动罢工。”
李立三说要等“北方外援”,舒季缓和李毅寰也只好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左等右盼,革命看来是靠等来的哟。”
毛润之这话是有一些不太满意的意思。
非得等北方的经过“专业训练”的同志到达才能发动罢工?
“请不来张屠夫,我们过年就吃不上猪肉了么?”
李立三也明白现在工人情绪激昂,是个不错的机会,可他想了想,还是为难地说道:“我们党组织在平汉、唐山的同志……还是比较有经验。安源这边从1915年起工人们自发的运动不下10次,可没一次是成功的。”
毛润之狠狠抽了一口烟。李立三的这番解释,毛润之看来听了也不是太满意。
李立三皱着眉头,把夹在指间的烟放到嘴边嘬了一口,工人俱乐部的小房间内烟雾缭绕。
“毛书记,李书记。我有一个想法。”
陈天衡、蒋先云一直在屋子的“旁听席”贴边坐着,此时陈天衡举手有话要说。
李立三转头。刚才他一进工人俱乐部就急匆匆和毛润之说事,还没熟悉新来的这两个年轻人。
毛润之:“这是湘区党组织在湖南一师和三师发展的学生党员,陈天衡、蒋先云。现在还是预备考察期,来安源实践。”
陈天衡:“李书记,毛书记。现在我们虽然没有北方的支援和指导,但机会难得。如果过了这段时间,工人过惯了,怨气没那么大了,再要组织起罢工就要费功夫了。”
“当然,罢工不是简单的吆喝几句,大伙儿聚在一起就能成的,需要专业的组织方法和操作方法。……但是,专业的方法也不一定必须得北方的同志来支援才能掌握。”
陈天衡低头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本作业本:
“这是我在一师图书馆读书时摘录下来的笔记和总结。不知道能不能达到‘罢工指导手册’的程度。但是,我们可以自己摸索,总结经验改进工作。”
“党已经在安源建立了组织,并且此前也做了不少工作,工人都认俱乐部了,我想,我们可以试着自己组织这次罢工。”
第3章
历史上的安源路矿大罢工是在三个月后才发动起来的。1922年9月,党从北方派了一队“专业人士”到安源,与中共湖南省委、安源路矿支部协力,罢工成功。
毛润之一身长衫从长沙跋涉到安源,不是一次就成的,实际上从1921年到1922年毛润之一共去过5次安源,这是第四次。
现在是6月份,陈天衡的想法是现在就干。
为了干成这件事,他大概半年前就开始准备了,准备工作的成果,就是这个小本本。
李立三从陈天衡手中接过作业本,先略翻了一下。这个就是个普通的带行线的作业本,不厚,48页,但这48页几乎写完了。
“这些是……你在图书馆阅览书籍时,做的抄录和笔记?”
陈天衡点点头:“除了书籍,还有杂志和报纸,里面记录了我上半年读到的工人运动的材料。当然,主要的内容是英美的工人罢工,笔记的第一章就是芝加哥工人大罢工。”
李立三翻看笔记。李立三翻完毛润之接手。
“陈天衡,你以前都没有说过你在收集国外工人运动的资料。”
陈天衡:“嗯,啊,这个是我在图书馆看书时看到了,觉得可以顺手整理一下。”
毛润之翻开作业本,陈天衡的笔记是把作业本分为左右两半,左边抄录书籍原文(有些还是陈天衡自己翻译过来的),右边是总结提炼。
比如芝加哥罢工,第1到8页都是一本写芝加哥工人运动的笔记。
在左边,陈天衡抄录了一段:“1884年10月,芝加哥行会与工会联盟召开大会,一致确定1886年5月1日为要求八小时工作制实行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