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这嗓音听上去很是许多,像是快要沉睡了一般。
闵宁愕然一惊,不住问:“陈尊明他们怎么样了?”
“都无事…”著雨缓了片刻,交代道:“他赢了。”
闵宁松一口气,但环视四周,又有些傻眼,她怎么一下到这来了,反反复复摸着墙壁,再一望,就见到那眼熟的全真教丹炉。
著雨低声解释道:“你本就并非剑池中人,误入此地,吴不逾一死,便被那座秘境自行遣返而归,所以就到了这里。”
英气的眉毛蹙起,闵宁仍有些匪夷所思,不过这解释倒也说得通。
既然无事就好……
她耸了耸肩膀,重新感受躯壳的重量,四肢的挥舞。
“这…有点酸啊。”闵宁用力锤了锤大腿根,缓解酸胀,心中嘀咕道:“我怎么感觉我好像…被草了一顿?”
“你感觉错了。”
“是么?”闵宁不禁喃喃,“他不会趁我睡着时来吧,挺小人气性。”
“他没这么喜欢你。”
独臂女子低声道,话音若有似无。
她不知自己怎么了……竟做出此等荒唐事来。
究其根源,见到陈易的剑,久违的心如乱麻,再一作想,竟是剑心不稳。
全因他而起,再加之见他似有追究的面色,周依棠便没有自闵宁身上离开,而是将计就计地演了下去,至于他的急色,她早就清楚,更心有准备——本就是两世夫妻。
只是哪怕听他说过这些后,周依棠仍不明白为何自己剑心不稳,温存之时,一时掠过过往种种。
前世恩怨纠缠,彼此花光一世,她总在他入睡之后,才抚上他的面颊。
她斩却三尸,本不该如此纠结,这一世地宫中又一时心软,本就该当断则断……
再多想也无意义,周依棠垂眸止住心念。
过去不在了,
可执念还留着。
………
不知过了多久。
一战过后,陈易彻夜疲惫,天光大亮时,才蓦然醒转。
朦胧间睁开眼,便见殷惟郢坐在不远处,而陆英则身处洞窟最深处。
陈易按了按额头,几分昏沉,望向洞外天色,阳光灿烂,如似春日,他昨夜做了场应景的梦。
梦里面,周依棠缓缓走近过来。
她单手按下他的身,并未撑床板,只是拿张布条盖住他的眼睛。
她并不多话,一如既往,只是单手按住他腹部。
随后便…
温润湿漉入怀。
陈易不知自己怎么会做这般的梦,关乎师尊的梦,无论前世还是此世,大多是以愧意居多,接着便是少有的夫妻和睦,几乎从未做过春梦。
许是侠女的滋味勾人心弦吧,再加上昨夜闵宁多次提起周依棠来。
“她人呢?”
陈易就要寻闵宁的身影,女冠“喏”地指向一处,他低头却见留着几字。
“走了,不必挂念。”
笔锋凌厉,利落决绝,一如侠女秉性。
可那“念”字,勾起的一角里有个弯,或许踌躇过许多回、许多次……
第462章 唏嘘不已(二合一)
空山新雨后。
天地洗涤一清,白云似浮衣笼下,苍梧峰那崖角奇石,蒲团上久违地有人打坐,独臂女子也久违地心神不宁。
自剑冢择剑已过许久,无论哪一世,周依棠自返山后便少有再来此处打坐,便是有,也往往是重大节庆,与其说是静修守心,莫过于说是例行公事,这般敷衍了事,若是传出去,也不会说她不敬三清,而是随性洒然,顺带以此警告晚辈,若无此等境界,万不可学。禅坐无论道佛两家,皆是必不可少的苦修,佛家讲禅坐,是讲“当下”,是讲见心中佛,故曾有一则禅宗公案,是为“野鸭子”,其中妙理在于:野鸭飞过,便剩当下,道门同样讲禅,讲的“守静”,所谓“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从静中看万物生生灭灭,体悟天道,由此可见,虽同样讲禅,两家可谓大相径庭,一家是已心见法,莫向外求;一家则是致虚守静,得见大道;法在内而道在外,两家之别深入骨髓,这也是为何两甲子前佛道之争,蓬莱道子的佛道合一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原因……周依棠这般作想,她早已是行亦禅,坐亦禅,不必打坐都能静心,只是这一回便是打坐,也不得安宁,她几番自语收心,可不过片刻又神游物外,秋风拂过山峦,树影婆娑,恰似眼下树欲静而风不止,周依棠深吸一气,待风过之后,整个人定立蒲团如奇石铁影,心神渐渐拢住,又没来由地想起,那逆徒很久前曾夸过一句她眼皮格外单薄细腻。
周依棠豁然睁眼,吐出一口浊气,眼眸阴晴不定。
略作思量后,她不再打坐,翩然起身,几下便落到了一座木堂外,并无特意而做的牌匾,但算是苍梧峰上的学堂。柱子与石基的接口生着绿芽。
法台边上,殷听雪原本很是耸拉地坐着,听到有人进来后,立马直起身来,再一想想这也不是练功的时候,肩膀又松了回去。
“周真人你来啦?”殷听雪一边说着,一边把黄狗抱到怀里。
周依棠环视了一圈,半晌后道:“他要来了。”
少女蹬地一直身子,不禁道:“真的?”
黄娘儿觉察到主子的情绪,这时,它也晃着尾巴。
独臂女子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她只走到少女身边的蒲团坐下,单手揪起那条黄狗,抛了出去。
殷听雪“哎”了一声,眼睛追着狗走,黄娘儿恹恹地一步三回头,终究还是一溜烟小跑地跑远开去。
少女转过头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周依棠,虽说她修为高,听不到具体的话音,但少女仍能听到朦胧的情绪——她心绪复杂。
周依棠迟迟不开口,殷听雪便低声问道:“他是不是…比你厉害了?”
独臂女子扫了她一眼,少女立即感到促狭,前者冷淡道:“没有。”
“没有就好。”殷听雪顿了顿,“他可不能比你厉害呀。”
小狐狸其实有点担心陈易比周依棠厉害,要是这样,以后就没人能节制陈易了,这还算小事,大不了自己多吹吹枕边风,可周真人以后就糟了,这么久以来,她如何不知这夫君对周真人的觊觎?
周真人是自己师傅,又是自己朋友,更是寅剑山剑甲,殷听雪很怕她颜面尽失。
秋色带来一丝忧愁,少女揪着蒲团葱绿的绒毛。
独臂女子眸子微敛,她没有告诉殷听雪,陈易如今到底是何种境界,二人若拔剑相向,前五十招内,他足以分庭抗礼。
思索再三,周依棠终于出声道:“你是如何摆布他?”
“我?”殷听雪指了指自己,“我摆布他?”
“嗯。”
“我没摆布他呀。”
“他愿听你话。”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吹起枕边风,陈易都会或多或少听进去。
是为什么呢?少女不禁细思起来。
这时,许是觉察到气氛缓和,黄娘儿探出半个脑袋来。
殷听雪赶忙招了招手,它便扑腾地跃到少女怀里,周依棠见了,并未制止。
“周真人这也算是…向我讨教吧?”
殷听雪怀里抱着黄娘,试探性地问道。
“算是。”周依棠顿了顿,“很奇怪么?”
殷听雪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奇怪不奇怪,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各取所长嘛,我知道。”
“知道便是。”
这襄王女果真是极听话的,她对这弟子大抵满意。
独臂女子坐在面前,阴影投到面上,黄娘儿略有不安地耸直尾巴,殷听雪呼了口气,周真人哪怕不言不语时,那清寒的眸子也总给人带来难言的寒意,叫人后颈发凉。
殷听雪不太喜欢,便出声道:“不过,圣人教习都要收腊肉呢,周真人我不跟你收腊肉…你以后能不能温柔些?”
独臂女子眼眸微眯。
殷听雪立即道:“就是这样不好,他吃软不吃硬的,温柔些说话,他大概都是会听的。”
?
周依棠算是听明白了,这襄王女是嫌她不够温柔,她不禁蹙眉。
而那二字与她并不相衬。
自幼上山修道,本就需清心寡欲,根净纤尘,切忌大喜大悲,后来入剑冢择剑,遇枯守于此剑魔吴不逾,更斩却三尸,自此无悲无喜,长年不苟言笑,再加之束冠之时便已成寅剑山剑甲,站得太高,所见世事,尽是观之漠然,又能有多少起伏心境?
周依棠眼睑垂着,细思该如何是好。
既然嫌她不够温柔…
周依棠便睁大眼睛,单薄的嘴角往两侧用力勾起,撑出笑脸。
“汪?”
黄娘儿如临大敌地打哆嗦。
她美则美矣,可这般笑脸太过古怪,殷听雪也不住心里发毛,朝周依棠摇了摇头。
独臂女子脸色一黑,慢慢道:“这是你要的。”
殷听雪见她这般语气,心里发怵,连声道:
“可是他想要的…肯定不是这个。”
周依棠也觉有理,二人两世夫妻,虽隔阂不断,可她也从来明白陈易的性子,二人都很是固执。
其实如今心神不宁的根源,她并非毫无察觉,隐约知道自己怎么了。
陈易胜了吴不逾,而自己当年不过是平手,二人境界虽有差距,剑道却是隐有天差地别之势,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心境变化,周依棠如何不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人师者本应欣慰,只是周依棠却如五味杂陈。
或许他这一世不会补天而死了,只是她的剑,当真过时了么?
殷听雪模模糊糊捕捉到周依棠的心绪,也不知如何是好,少女一时有点想陈易快些来,又有点怕陈易真来这么快。
像是转移话题,殷听雪略感怅然道:“他什么时候能来看我呀?”
周依棠思绪被打断,瞥了她一眼,冷冷道:“要很久。”
听她所言非虚,殷听雪不禁道:“…他不想我吗?”
“不想。”
“哦哦,”殷听雪吧嗒点点头道:“他最想你了。”
周依棠顷刻无言以对,不知说什么。
殷听雪瞅着她,商量似道:“他第二想我好不好?”
独臂女子沉默片刻,起身离去,堂间只留下短短两字:
“无聊。”
…………
太华山上。
算是一连数日来的翘首以盼,菀儿终于见到了大名鼎鼎的陈千户,背剑携刀固然不错,但并没有人们传言的那般神乎其神,什么三头六臂更是没有,与传言相较有些平凡,再一看,便能自他身上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杀气。
这等杀气于素来钟灵毓秀的太华山很不相衬。
故此一整日下来,菀儿都是对这陈千户敬而远之,生怕他张口就吃了自己,想到殷惟郢以他为鼎炉,心底就更是佩服了。
再一琢磨,菀儿脑海慢慢勾勒出,殷惟郢如老君骑青牛般,骑在陈易身上的模样,那该多仙气飘渺,想来以后的太华神女,都不会有这么威风的了。
菀儿这孩子的想法,大致也算是太华山众道人想法的冰山一角,相较于这孩子的天真,众道人对陈易的认识要更加清晰,这般年纪便入了三品,以后如无意外,必是武榜前十,虽说太华山是为隐修的山门,可武榜前十仍然如雷贯耳,于景王女殷惟郢,便更是寄予厚望,上上下下已把她当作半位真人看待。
前三日斋戒、沐浴清身、焚香后,再随殷惟郢诵经百遍,陈易总算把名字刻录在太华山的玉牒上,二人的金童玉女之名,到此刻算坐实了。
二人在殷惟郢的小楼里住了几日。
算是个小小的里程碑吧,陈易心情舒畅,也不在乎那些太华山人的目光和想法,长长吐了一口气,而殷惟郢则云淡风轻,默不作声,在她眼里,这是本该如此之事。
造化弄人,或许从初遇时起,她的金童便注定是陈易,也只能是陈易。
再想想那时彼此的剑拔弩张,殷惟郢更是唏嘘不已。
于是这时,她就唏了一口,再嘘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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