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的野望
丝线缠绕一圈,绫濑葵柔软的手臂偶尔会蹭过金色的发。
也许是自己在配合小葵的原因,除了刚开始有点粗暴外,绫濑葵的动作之后都是十分地温和。
再一圈,像是缠绕驯服的项圈一样有一点点勒地锁住脖颈。
距离隔得很近,能够感受她属于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
小葵换了洗发水。
最后一圈,是一个精巧的蝴蝶结。
当然这样亲近的距离,清水咲恋也看清楚了少女的表情,眉头微皱,眼里的光彩耀人,被填满了生机与活力。
当然还有一点点不平的愤怒。
不过她平时脸也很臭,生气跟不生气也没差。
清水咲恋将脖子上的蝴蝶结绳结拉紧,轻声在她耳边哄道:“生气了?那我再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嗯?”清水咲恋见绫濑葵不动,又更加放肆地行动,伸手去拉住绫濑葵的手臂。
然后用亮晶晶的讨好眼神去看她。
少女的手心贴在左侧的肌肤,绫濑葵看看她绷直了身体,随迈出急匆匆的步伐,再次落荒而逃,只留下投降的的宣言——“还是先吃饭吧。”
“那家店改了,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绫濑葵啧了一声,凶巴巴地放出恶言:“不好吃的话,你就去神户川的网走大学忏悔你的人生吧。”
网走大学———算是极道的黑话,大致意思就是是去监狱读大学。
小葵以前总喜欢没话找话,说一些黑帮上的有趣故事来开展话题,因此清水咲恋也是知道这些梗的。
“居然要送我去监狱吗?小葵好过分。”
她可怜巴巴地说着,一边追着小葵的步伐,一边把缠绕在脖子上的白色丝线一圈一圈扯下来。
嗯......谁会戴着这个东西吃饭啊?
哄完小葵就差不多得了!
至于头上这个憨态可掬的劣质布丁狗气球......
清水咲恋抬头回望了一眼,随着晚风微微而动的气球漂浮物。
虽然做工粗糙了点......但它的去留,还是让小葵来做决定吧。
磨砂的玻璃被人轻轻推开,金黄色的气球跟随着访客的步伐进入了被悠扬音乐所环绕的“上坡道餐厅”。
餐厅的装修风格并非大气豪华的类型,且摆放的格局也与未来完全不同,一股东西方混杂拼接感扑面而来。
七分熟的牛排跟生鱼片和昆布汤同席,用餐的客人举着高脚杯喝着售价几百日元浑浊的清酒,整个餐厅显示出一种不伦不类的质感。
在圆台堆高的演奏台上,鸡皮鹤发的老人驼着背正在沉浸地演奏大提琴。
他的大提琴做工粗糙,岁月的刻痕留在发黄的琴身上。
尽管他拉得卖力,演奏的技巧与情感也都全力注入,刺耳的不圆滑感还是直白地通过琴音传入耳朵里。
“这里。”
清水咲恋耳朵微微一动,在嘈杂的高谈阔论声和缠绵的大提琴声中,她清晰地捕捉到了小葵充满穿透力的呼唤声音。
绫濑葵端坐在铺上红色桌巾的圆形单腿桌前,带有蕾丝花边的围兜一丝不苟地挂在脖子上,红色的眼里提不起一丝兴趣。
怪异的环境并不影响绫濑葵本身的优雅,她的父亲绫濑龙司经历过良好的儒学教育,因此在礼节上对于绫濑葵的指导从未疏忽。
在这种场合下她也能保持克制。
清水咲恋路过在门边,如山般耸立的秋山和一打了个招呼,便急匆匆地坐到了绫濑葵的对面,体贴地问道:
“想吃什么?”
一边说一边还把气球系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餐厅众人的目光连带着小葵都有些怪异。
不过绫濑葵的注意力显然在吃上面。
“你不是说很好吃吗?你来点就是了,我跟着随便吃点。 ”
绫濑葵一脸不可思议看着清水咲恋说,她的手肘撑在桌面上托举着脸颊,坐手无聊地点着桌面。
清水咲恋默默将她的动作全部纳入眼中,随后也带上了围兜,“还是想要问问小葵的意见,我的话一切按照小葵的想法来。”
“随便你......”绫濑葵装作毫不在意地说,可是眼睛已经瞟到了隔壁桌的喝了一半的红酒上。
想要喝酒......但是和金毛小狗一起喝会很麻烦,她喝醉了又会胡乱地亲人。
那惹眼的红唇又会似上回那样亲上来吗?那可是初吻。
飘忽的心思从红酒上散发到更久远的以前,绫濑葵的目光呆愣愣的。
清水咲恋顺着绫濑葵的目光望去,随后豁然开朗,原来小葵是想喝酒了。
但是未成年喝酒确实不是好习惯!而且在这里买酒老板是会被罚款惩戒的。
于是她轻轻地敲了敲桌子,颇有长辈风范地劝说道:“小葵,喝酒是不可以的。”
涣散的双眼逐渐找回鲜艳如玫瑰的红色高光,绫濑葵哦了一声,然后淡淡地说,“那我没什么想吃的了。”
脸上面无表情可是她却像沉入无法平静的海浪里,心思随着汹涌的波涛一上一下。
自己又在想什么呢?为什么还在想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那个吻吗?
绫濑葵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这里的老板也不会给我们卖酒的,我们下次再喝好吗?”
下次谁跟你喝啊,绫濑葵在内心吐槽着,嘴上乖乖地答应说了一句“好”。
清水咲恋按住校服裙子的下边站起身,指了指前台,“那我点菜去啦。”
少女离去的脚步轻快,带着金色的发丝也好像在随着节拍的轻扬飞舞。
而对面却只剩下了空荡荡的棕红色椅子,周边的声音像是被拨动旋转纽扣一样放大,这时候绫濑葵终于又开始观察餐厅的环境。
中年男人们聚在一堆喋喋不休的谈古论今,绫濑葵根本没心思去听,政治话题是世界上最无聊、最无趣的。
倒是在店内安静拉着大提琴的老人吸引了绫濑葵的注意力。
其他的服务人员都穿着不伦不类的中西混搭衣物,上半身是和服下半身搭个奇怪的西式围裙。
整个餐厅的氛围都是这样怪怪的。
而他是唯一一位坚守着店内西餐氛围的人,黑色的西装穿得笔挺,脚上擦得锃亮的皮鞋有些开胶,正拉动绷直的弓弦弹奏着爱乐之城的那首定情曲《Mia & Sebastian’s Theme》。
琴色浑厚悠扬,感情深沉复杂。
打扮与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几分音乐人的风骨,拉得不错,可惜也仅仅只能是业余的不错。
以专业的角度评判,他的技术不能登上大雅之堂。
离那些东京交响乐团的天纵英才们差得太多了,有着即便是年龄的鸿沟也无法弥补的天赋差。
大提琴的琴脚支撑在地面,老人演奏的加高圆台上有一个四方的黑色纸箱。
应该是类似于神社功德箱的听众打赏盒。
平淡的一曲平淡地结束 没有观众,没有掌声,也没有欢呼。
迎接他的是一枚一百円的硬币。
那是旁边饮酒聊嗨的中年顾客,醉醺醺地从钱包里用满是油污酒渍的手,大力扔出的一枚廉价硬币。
随之而来的是他对于老人音乐水平无情地锐评:“每次都拉同一首,你可别在这里拉了,拜托了。”
日本人总是这样,在羞辱别人的时候都要保持语言上空巴巴的礼节。
那枚极负侮辱性的硬币在空中以一种流畅的弧线翻滚着,飞跃至打赏盒边缘,如同跌宕起伏的人生一般戏剧性地打了几个转,叮的清脆一声随后在地面滚动滑行着。
命运的指针在此刻转动。
那廉价的硬币一路滚过黑白相间的地板砖,从约会对坐着的青年情侣交缠的腿下滚过,最终注定般在绫濑葵深黑的圆顶小皮鞋前停下。
绫濑葵低头,银制的硬币安静地躺在干净的地板上,硕大的一百还泛着油腻的光泽。
那位老人并没有被侮辱过后的难过与羞恼,而是动作干净地放稳大提琴,试图挺直佝偻的背,从台上大步走下来,一步一步跟随着硬币的滚动来到绫濑葵的面前。
紫发的少女从衣着到气质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感觉,老人没有犹豫,准备弯下年迈的身子,捡起那枚“打赏”的硬币就无声离去,坚决不去打扰少女一分一秒。
可是没想到静坐的少女比自己更快一步。
她从椅子上微微弯下腰,用不沾阳春水的手指捡起硬币。
随后那双肌肤胜雪的手,将它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的。”
猩红的双眼冷淡,没有任何波动的情绪,当然也从中间读不出任何的蔑视或是其他情感。
“谢谢。”苍老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发出,老人接过硬币擦了擦,放进熨帖清爽的西装口袋。
绫濑葵目不转睛地盯着老人,将他的动作与神情全部收入眼中。
在这位孤独的老人身上,绫濑葵感受到同病相怜的落寞,一种深入灵魂的落寞。
出于一种怜悯的好奇,绫濑葵来了交谈的兴趣,她轻轻地开口问道:
“你在这里干多久了?”
只有经历过无数次才会对这样的羞辱而感到麻木。
老人显然是有些错愕眼前的少女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的眼神漫长而又复杂,里面眸光闪烁,悠久的岁月时光在其中穿梭流逝。
“十三年,如果是从事音乐行业大概有四十年了吧。”
“这么久?”绫濑葵挑了挑眉,随后她理智地评价道,“你没有干这行的天赋。”
“是。”老人点点头,比任何人都能够坦然地承认,“我本身就是平庸的人,只能靠这门手艺勉强混口饭吃。”
无趣。
和大多数平凡人一样。
只有那首曲子被注入了别样的感情,还算动人。
绫濑葵兴致怏怏,环抱着双手往后靠在软绵的靠垫上,“你拉的那首曲子......”
可老人却不一样,他被时间所磨得干哑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不知名的悲伤。
“爱乐之城的《Mia & Sebastian’s Theme》。”日式发音从老人的嘴里念出来格外滑稽。
即使没看过爱乐之城,但心思聪慧的绫濑葵从曲风中、从老人的情感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她想起吵闹之中那位顾客的评价,又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老是演奏这首曲子。”
老人取下刮花的眼镜擦了擦,“因为.....会让我想到前妻。”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而那股更加熟悉的落寞感在老人身上体现,她忍不住和老人继续聊下去。
“前妻?”
“演奏的时候就会想起她。”老人眼神有些低落。
也许在这个时候应该给他一支烟或者一瓶酒,心情会比较舒畅。
绫濑葵想起,父亲在思念母亲的时候也是这种表情。
老人应该也是还爱慕着他的前妻吧。
偶然间迸发的好奇心,迫使唇瓣张开问出那个揭开伤疤的问题:
“你还喜欢你的前妻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出口的一刻,浑身的血液仿佛变成流动的痛苦,开始一点点在全身蔓延。
老人苦笑了一声,“不喜欢她,但很爱她。”
“为什么?”
他的声音低哑说起了从前,“她曾是我的妻子,世界上我最爱的女人,我因为爱情而选择跟她走进婚姻的殿堂。但是结婚后我却发现我越来越讨厌她了,我和她疯狂地吵架,每晚都为了抚养孩子、为了钱吵得不可开交。我以为我的爱情已经死掉了。”
“后来......她因为一场事故离开了我,不,不是事故。是她卧在铁轨上抛下了我。”
深沉的情绪在富有年代感的喑哑声线里,绫濑葵只觉得心脏忽然像是窒息般地疼痛,喘不过气来的痛苦要将人压倒。
她想要叫老人住嘴,可是已经说不出任何话语,就像咕咚一声跌落最幽暗的深海里,呼救换来的只有毫不留情侵袭进肺部的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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